每次周雨上跆拳道課，祁陽都陪着，但他很少在道館裡坐着。道館裡什麼年齡段的學員都有，坐在休息區的大部分是為人母的家庭主婦或者已經為人父的家庭煮夫。他夾在裡面感覺很格格不入。

每到周六早晨，他在公交站和周雨一起等公交，二人互不搭理，熟視無睹，仿佛是對陌生人。到站下車時，祁陽就會将手臂繞過周雨肩頭，迫不及待地釋放出親密的念頭，用唇鼻嗅蹭着周雨的發絲，然後，被周雨無情地推開。

随着周雨跆拳道功夫的日漸精益，周雨對祁陽的輕推，逐漸變成了捶、打、踢。有時祁陽一個不注意都會被周雨擡腿踢到，雖然是點到為止，但足足讓他體會到了一絲顧教練的味道。祁陽不好這口兒，内心凜凜害怕。

這天周六祁陽不在，周雨反而感覺上課輕快了很多。祁陽好像變成了她的累贅，總是困阻她做自己的事。周雨下課後，甩着清爽的馬尾往公交站走，兀一擡頭，祁陽正坐在公交站長椅上等着她。

周雨雙手拽下了脖子上的汗巾，輕快地走了過去，一屁股坐到他身邊， “ 聞聞我，今天比上周更臭嗎？” 祁陽用和煦的目光望着周雨。

“你？香汗淋漓，不臭。” 周雨聞了聞兩邊腋下，“ 不對，我今天比以前練得賣力氣，今天出汗特别多，肯定是臭烘烘了。”

“你以前是為了我才不狠狠練的？怕我嫌你臭？”

“你敢？哼 ~ ” 祁陽毫不嫌棄地拽過周雨的手，把她手中的汗巾遞到鼻子前，仔細聞了聞。“啊，真香，你要能擠出水來，我......”

“擠出水你要喝？我敬你是條漢子。”

祁陽笑了。

“車來了。 ” 周雨說着就要起身，卻被祁陽一把拉回了長椅上。“咱們坐下一班吧，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

“禮物？不過節不過生日的，怎麼想起來送我禮物了？”

“怎麼？送禮還要挑日子？” 祁陽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個藍盒子，交到了周雨手上，周雨打開盒子，裡面放着一串項鍊。項鍊上吊着一隻優美的天鵝，鵝身綴滿了水晶。

周雨臉紅了，這個項鍊好漂亮。周雨從沒有收到過這麼讓女孩心動的禮物。銀色的鍊子閃爍着高貴冷淡的光，天鵝的脖頸像極了颔首的自己。

她感動的一時說不出話，将項鍊摩挲在指尖，看不夠。祁陽看着周雨欣喜的神色，問道：“喜歡嗎 ” 周雨興奮地點頭。祁陽伸手要去幫她戴在脖子上。

“不，不戴。”

“為什麼？你不喜歡？”

“喜歡，非常喜歡，但是戴上，我就看不到了，我要拿在手裡看。”

“傻丫頭，項鍊不是擺着看的，是戴着讓人看的，沒人看，誰知道它有多美？不同的人戴，它的美都會不同。你戴最美。”

“它本身就很美，我看着心裡高興，我戴着是别人看着高興，我可不會為了讨好别人，委屈自己。”

“嘿？越說越來勁了。行吧，不過，我哥結婚的時候，你可以戴着它。”

“你哥結婚？和顧教練？”

“對啊，那還有的跑？今天上午顧教練去我哥家見的家長，雙方談的很開心，我大伯母已經計劃着婚禮日期了，隻等顧教練的伯父伯母拿意見。”

“可是 , 我和你哥你嫂子都沒有什麼親戚或者交情，我為什麼要去參加他們的婚禮呢？” 祁陽拿起了周雨的手，輕輕吻了吻，“你是我的家屬，當然可以出席了。” 周雨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 ！ ”

“騙你的，顧意父母去世，沒有什麼親屬在本市，總得找人當伴娘，估計她會找道館的女教練員。可是，她們的顔值，難堪大任啊。” 祁陽定定地看着周雨，忽而湊到耳邊“我是伴郎，你願不願意當我的 ~ 伴娘？ ”

周雨耳廓發燙，單抽了一股涼氣，她對祁陽這種猝不及防的甜言蜜語很沒辦法。

周雨回到家，看到林清漣正在卧室裡秀十字花，她輕手輕腳地走近母親。

林清漣不用工作，也沒什麼高雅的興趣愛好，常年患有社交無欲症。正巧十字繡流行，她便采買了一套架子，在家繡大幅的風景畫。

陽光透過窗戶，把卧室照得暖亮亮的，林清漣專注入神，饒是周雨看久了也不免動容。周雨繼承了林清漣高挑柔美的身段，尤其是優美的脖頸，林清漣低頭納線的樣子，恍如降凡的仙女、轉世的菩薩。

淺淺搭在母親鼻梁上的老花鏡一下子把周雨喚回了現實。周雨湊近，看了看十字繡上的圖案。現實是骨感的，林清漣的繡花不說是怪異，也能算是災難了。一處處線頭，稀疏另類地懸在畫布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背面繡。針線時緊時松，偶有幾處線松得拱起了彎曲的小線橋，還有幾處緊得把畫布都勒出了漩渦，整個圖案刀錘斧砍，像是被三四條惡犬糟蹋過。

“媽，你這畫要挂起來嗎？” 林清漣黑曜石般的瞳孔翻了女兒一眼，“ 對啊，怎麼了？不好看？” 周雨誠實地點了點頭。

“媽，你想挂哪？”

“我這是幅山水畫，大氣磅礴，挂你爸飯店怎麼樣？ ” 周雨驚愕地看着林清蓮，看着她一本正經的樣子。

“媽，你多久沒去過爸爸的飯店了？ ” 林清漣停下了手裡的針線，扶了扶眼鏡，若有所思。 “ 有，兩年？還是三年？記不清了，我不願意去人太多的地方。”

哦，媽，你這十字繡功夫太差了。你多繡幾副，讓爸爸挑一幅，省得挂出去被人笑話。”

“有那麼差嗎？”

“這麼說吧，你這畫放飯店裡當桌布都不夠格。” 林清漣聽完女兒誠懇地評價，也沒生氣，她停頓了幾秒鐘。

“ 唉，那就不挂了，留着解悶。” 說完，又繼續拿起針線，費勁地在畫布上橫穿豎突。周雨看出來母親活得很清淨、心如止水、無欲無求，像是成了仙。

她整天沒有生活工作上的壓力，也沒有生活工作上的活力，如同飄在死水上的天鵝，連擺動紅掌的動作都沒有，隻随波逐流，不問東西。

“媽，你長得這麼美，也沒見你好好打扮打扮。”

“ 外表美有什麼用，我心靈美就夠了。”

“你年輕時沒喜歡過買衣服、化妝、戴首飾嗎？ ”

“衣服一時一興，當初買的時候有多喜歡，過時的時候就有多厭棄。妝畫的越多，臉老得越快。我已經很美了，不用糟踐自己。首飾我也有。” 林清漣停下手裡的活兒，看着周雨。

“我很喜歡珠寶首飾，可是我一帶上它們，就覺得渾身皺巴，像是被繩子捆了，被鎖鍊鎖了，你說我是不是天生命賤？ ”

“ 媽，你怎麼這麼說，你每天自由自在的，你要說自己命賤，那老天爺也給我來條同廠出品的賤命吧。 ” 林清漣用怒嗔的目光挖了周雨一眼。

“ 沒出息。你應該學你爸那樣獨當一面，将來不靠别人養，你以為我願意在家悶着？換作你，你悶早瘋了。 ”

“ 哇哦，媽，那你這算是為愛犧牲嗎？”

“ 那是，要沒有你，我也去當職業女性。我要有本事，早沒你爸什麼事了。” 周雨嗤笑一聲，覺得母親有些吹牛，不過總一番聊天，總算是看到母親有點精氣神兒了。

“ 媽你的首飾我能看看嗎？ ”

“ 怎麼，你想買首飾？” 周雨撒了個嬌， “ 嗯呢。媽~我想好好打扮打扮，像女生那樣。 ” 林清漣看着女兒可愛的模樣心化了，她撫摸着女兒的臉，說道： “ 咱們小雨長大了，愛美了。你長這麼大，我就在小時候給你買過幾次裙子，你連雙皮鞋都沒穿過。 ”

說着，林清漣起身，走到衣櫃旁邊，拉開了一個抽屜，裡面放着幾沓現金和一個油光瓦亮的皮革小方盒。林清漣拿出小方盒，打開給周雨看。裡面有一支手表，表蓋子已經模糊得看不清指針。

“這是支機械表，擰一擰這裡，還能走，你看。周雨接過古董一樣的手表，挂在了手腕上，這是一支金屬細鍊的手表，通體褪色嚴重，和周雨雪白的手腕格格不入。她欣喜地仔細端詳着這塊手表，仿佛從這塊表身上看到了十幾年前的往事。

“ 媽，這塊表的玻璃蒙片都花了，你怎麼不換一塊？ ”

“ 換了就跟整體不搭了，而且這是水晶的，很貴的，當年你爸用了一年的工資攢下來給我買的這塊手表。”

“ 哇，這麼浪漫，然後他再也沒給你買過新的？” 林清漣白了一眼周雨，“ 将來你要是能遇到一個花一年工資給你買禮物的男的就算走大運了。”

“ 切～我才不等他，我有錢自己買。”

“ 這是一枚戒指，藍寶石的哦，旁邊四顆是鑽石。”

“ 媽，這不是黑的嗎？怎麼是藍寶石，明明是黑寶石。還有這鑽石太小了，比芝麻還小，跟鹽粒子一樣。” 林清漣本來很甜蜜地回憶着過去的美好，卻被周雨一盆盆冷水潑醒了。她把戒指手表收回去，怒沖沖地将皮革首飾盒放回了抽屜。

“ 你想買好的，新鮮的？看這兒。” 林清漣指着紅撲撲的票子， “ 想買好的就拿錢買，留得住錢就留不住回憶，留得住回憶就留不住錢。明天帶你去買點像樣的首飾，花你爸的錢。 ” 周雨興奮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