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流竄出鼻孔,流到了楚濟的嘴裡。他伸手去拭,怔愣住了。
周雨此時恢複了些許神志,打鬥終于引起了基地教官們的注意,本在宿舍裡休息的教官們紛紛出動,将聚集在一起的學生們趕回自己的班級方陣。
周雨從地上爬起來。大家都不敢靠近楚濟,隻見一個中年男老師小步跑過來,圍着楚濟,關切地詢問他傷情。随後又有幾個一看就是領導的老師将楚濟圍住。
周雨被樊爾和于曉川扶起來,田老師讓她們送周雨回宿舍,陪着周雨不用回來了。
田甜嚴肅地看着被教官攏成方陣的C 班同學們,面露兇光。她已經準備了滿肚子的思想教育。周雨在樊爾和于曉川的攙扶下踉踉跄跄回到宿舍。
世事難料,上午還在鋪位上表演旋轉落地,快樂得像隻小鳥,晚上回來,就已遍體鱗傷,狼狽如喪家之犬。周雨艱難地爬上鋪位。躺下的那一刻,渾身疼痛感終于全都冒了出來。
和楚濟對打時候的緊張和恐懼已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打不過楚濟的憤恨,還有被楚濟無論是精神上還是肢體上折磨後的傷感。
她好想大哭一場。奈何樊爾和于曉川還在她耳邊不停地安慰、詢問傷情,煩得她還要分神做些表面功夫。
她知道二人是好意關心,可周雨胸中怒火難平,她好想沖二人吼叫,讓她倆給自己留一個安靜的空間,可理智告訴她,對新認識的同學不能這麼沒禮貌,況且田甜讓她倆陪着周雨,将二人趕走,沒準會引來田甜老師的親臨關懷。
周雨感覺自己頭一次這麼成熟懂事,她拉起被子蓋住腦袋,委屈得抽噎起來。讓人知道自己哭了、慫了也顧不得了,但她不想看到别人對她投放出的憐憫,那會讓她更加絕望,更加意識到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
她難過得無以複加,薄被蓋住了她扭曲的表情,汗與淚摻雜在一起。她想着事情的後續如何收尾,她甚至不敢怨恨楚濟,畢竟從頭到尾楚濟是無辜的,無辜被迷彩鞋打到臉,無辜被她踹出鼻血。
可她就是怕楚濟,怕楚濟渾身砸不透的肌肉,怕他狠戾的眼神還有攥起來嘎吱作響的拳頭,她不敢想象這樣的拳頭落在自己臉上會是什麼感覺。
她心灰意冷,可心裡好想問問楚濟,為什麼他不能像普通男生那樣憐香惜玉,為什麼他會對女生下手?雖說男女平等,但......
“在絕對力量前,任何功夫都是白搭......關鍵時刻還是要審時度勢 , 該逃的時候逃,該縮的時候要縮......”周雨不禁想起了祁陽之前對她說過的話,思念的洪水淹沒了她的大腦,麻痹了她渾身上下痛苦的知覺。
她感覺呼吸困難,“祁陽。”
周雨無力地哼出了祁陽的名字,那個她以為忘了的人的臉再一次浮現在眼前。為什麼自己總是這麼無知?
不知不覺,周雨力竭,昏睡了過去。醒來後已經是第二天上午,周雨被室友的洗漱聲吵醒,剛要起身,渾身酸痛的肌肉便把她拉回了枕頭。樊爾看到兩眼腫得像個核桃的周雨,耐心撫慰道: “周雨你别起床了,田老師昨晚來看你,你睡得太沉不知道。她讓你今天在宿舍休息,不用參訓了。”
樊爾的話如和煦的春風,讓周雨有了一絲放松。她謝了樊爾,閉眼養神,等聽到大家都出了門,估摸着整個宿舍樓的學生都走光了,才起身。
她感覺渾身都散架了,撩開衣褲,上下肢浮現了多處淤青。以前周雨也不是沒進行過實戰對打,但都是從頭到腳做好了充分的防護。
當初她有多麼想掙脫那些護具,如今她就有多想念護具的好。周雨每動一下肌肉就跟要斷了一樣疼。她端着臉盆和毛巾,蹒跚地走向了水房。
簡單地洗漱之後她回到了自己的寝室,周雨踩着鐵棍組成的梯子爬上上鋪,手臂和小腿在用力的時候還會不住地顫抖。
暑熱塞滿整個宿舍,她不想費勁去門口擰開電扇,就這麼晾着身體,躺在床上,心是涼的,渾身卻不住地往外冒汗。迷迷糊糊中,一上午就做這麼過去了。
宿舍樓道裡傳來女生們回寝的聲音。 206 的宿舍門被粗暴的打開,許靜沖着周雨走來。周雨知道許靜這是憋了一上午的八卦要講給她聽。
“周雨,周雨你知道嗎?楚濟走了,他鼻梁骨被你踹折了。 ”
周雨心頭一驚,心想,完了完了,自己闖禍了,是不是要賠錢?楚濟一定會找她算賬,周雨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的鼻梁骨上,失意地想着自己的鼻梁骨還能保存多久?
她害怕、心痛,腸子都跟着痙攣了。許靜望着周雨眉頭緊鎖的樣子,繼續道: “ 你知道楚濟什麼背景嗎? ”
許靜等了會兒周雨的回話,周雨卻一點也不配合,于是自說自話。
“他舅舅是副市長,專管教育的。我說為什麼田甜對他這麼放縱,原來是個走後門的,他也是一看就不像個學習好的,你看他多兇神惡煞。”
許靜的話讓周雨心驚肉跳,她心裡琢磨着,自己會不會被學校開除?副市長的外甥被人踹折了鼻梁骨,這麼嚴重的事,不可能隻是一個處分吧?開除?報警?被判故意傷害?周雨把能想到的處罰結果想了個遍,越想越煩心。
許靜尤不滿足,小嘴一個勁兒的在周雨耳邊叭叭。
于曉川:“你快讓周雨靜一靜吧,這不能全怪周雨,她也受傷了,你沒看當時楚濟都舉起拳頭了,我們能作證,周雨那是正當防衛。” 于曉川的話鎮定了周雨的心,她感動得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
樊爾:“周雨,你現在好點了嗎?能起床嗎?一會兒會吃午飯,你要是行動不便,我們給你捎飯。”
周雨: “不用了,我能下床,我自己去。 ” 既然楚濟走了,她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周雨忍着渾身各處傷痛,故作鎮定地和室友們列隊走進班級方陣,去了食堂。
軍訓基地的紀律管理特别嚴格,整個午飯大廳容納了 700 多人,除了碗筷碰撞的聲音,沒有一個人在聊天說話。參與到群體中,周雨果然心情好了一些,沒有再胡思亂想。
周雨端着碗筷,在水槽裡洗碗,她洗得沒精打采,反正睡了一上午,她不着急回宿舍午休,旁邊的學生一波換了一波,周圍漸漸冷清下來,周雨想耗到最後一個再走。
一雙大手撐在了水槽邊,周雨不想擡頭,她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下這雙手,沒有水漬,不是來刷碗的,骨節嶙峋,手背上清晰可見稀疏的黑色長汗毛,他的左手距離周雨很近,虎口處有一顆小小的黑痣。
那雙手不動,那個人也不動,周雨順着他的手,将目光往上遊動,直到看到顧覃那張風光烈豔的臉。這次他沒帶帽子,深邃迷人的眼睛,讓她想到了顧意。周雨不禁臉皮發燙。
“你怎麼來了?”
顧覃不錯眼珠地盯着她,仔細打量她的臉。“你哭過了?”
周雨本來忘得差不多了,知道楚濟離開了軍訓基地,心也松快了很多。誰知顧覃一上來就将她痛苦的回憶挖出來,她頓時眼眶酸澀,眼淚爬上了臉。
顧覃伸手,蹭了蹭她的臉,溫熱的手背擦掉了周雨臉上的眼淚,周雨的心像是被燙了一下。随後她身子一歪,顧覃用屁股撞了她一下。
“我來吧。”他拿過周雨手中僅剩的幾個碗,麻利地洗幹淨,周雨望着他虎口上的黑痣發呆。
“看什麼呢?碗洗完了,放回去吧,洗手。”周雨還沒從陰沉的心情中醒過來,木讷地按顧覃的指揮移動身體。
等她将碗筷放好,回身往外走,她擡頭發現顧覃在前面望着她,周雨心頭一酸,她不想回宿舍,跟着顧覃走到了基地宿舍的背陰處,二人坐下。
“别傷心了,你沒給道館丢人,看你把那個同學打的,他都流鼻血了。” 周雨被顧覃的體貼逗笑了,“可我差點被他打死。”
“但最後你絕地反殺,把他鼻梁骨打折了,兵不厭詐,好手段啊。” 說着顧覃伸出手臂搭在了周雨肩膀。周雨像是找到了一個靠山,歪頭依偎在他懷裡。
她望着眼下顧覃的膝蓋,也不知沉默了多久,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趴在顧覃膝頭。顧覃用手擺弄周雨的馬尾,不時給她撫背順氣兒。周雨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顧覃就那麼靜靜地看着,看着周雨白皙的脖子,黑白分明的絨毛,抖動的肩頭。那麼小小的一隻兔子。
顧覃心想:你也有今天。
顧覃陪着周雨哭了一整個中午,回到宿舍,室友們還沒有醒來。哭幹淚的周雨心情舒暢了很多,像擰幹了污水的海綿,神清氣爽。
為期一周的軍訓很快結束,周雨恨不得再多待幾天,畢竟手臂和腿上的淤青還沒散,穿着迷彩服尚且能遮一遮。大夏天的,回到家,爸媽問起來,真不是什麼好事。
唉,周雨愁得沒法兒。換上來時的衣服,周雨手臂上的淤青觸目驚心,反複提醒着她那天的痛苦遭遇。回程的路上周雨心裡一直打鼓,反反複複将搪塞家長的謊話在心裡編了又編。
大巴車将學生們拖到學校,周雨沒有提前告訴爸媽去接,她心裡扔在忐忑。走到學校門口的公交站時,一同等車的校友們時不時往周雨身上看,搞得周雨擡頭也不是,低頭也不是,反正打架這個事,都不用許靜去傳播,當天親眼觀看到的人就已經很多,現在估計全年級都知道了。
周雨恨不得買個面具來擋臉,妄想着大家雖然知道有個女孩和男生打架,還打得那麼精彩,但女孩是誰大家應該還不是全都知道。
周雨用胡思亂想來轉移注意力,晃晃悠悠地被擁擠的公交護送回了家。她從口袋裡掏出家門鑰匙,插入鎖孔,輕輕一擰,門應聲而開,家中一片安靜,這個氣氛真适合給林清漣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