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雨捏着腳輕聲慢步走進家門，果然林清漣側躺在床上，背對着她，在睡回籠覺。一周的時間，濃縮了周雨對家和母親的想念，看到母親的那一刻，她臉上難掩喜色，周雨輕輕放下書包，一個前滾翻，滾到了林清漣前面，“這麼大動靜，我看你醒不醒。”
周雨看着母親，大夏天的，林清漣把自己用薄薄的被子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了一雙細長的眼睛。
聽到聲響，林清漣緩緩睜開眼睛，那是一雙布滿了血絲的粉紅色淚眼，周雨心裡一驚， “ 媽，你怎麼了？你怎麼哭了？ ”
林清漣緩緩轉身平躺，用手臂搭在額前“做噩夢了，你，你回來了？軍訓結束了？”
“嗯 ，你不舒服嗎？”
“沒有......也許，感冒了吧......”林清漣帶着濃重鼻音，啞聲回答着。周雨伸出手臂去摸林清漣的臉，在淤青進入視線的那一刻，她趕緊把手縮了回去。
林清漣又一個轉身，背靠周雨，“你餓了嗎？冰箱裡有點剩飯，不嫌棄的話就熱熱吃吧。”
“媽 ~ 我爸呢？”周雨的聲音裡充滿了疑問。
“他？他出差了 ，可能得好一陣子回不來。”
“出差？他怎麼想起來出差了？飯店誰管呢？”
“不知道，他肯定都安排好了，你就放心吧。我先睡會兒，昨天看電視劇哭了一晚上，現在我心情不好。”
“哦？”周雨苦笑,“什麼電視劇？”
“《激情燃燒的歲月》”
“嗨 ，你都看過好幾遍了。”
“嗯 ，又重播了。” 周雨來到廚房，将剩飯放到微波爐裡熱了熱，随手又拿了根冰棍，用力将冰棍袋擠爆，将冰涼的綠舌頭含在了嘴裡。
“周雨？”林清漣提聲喊道。周雨家不大，卧室裡的林清漣可以清楚地聽到周雨打開冰箱門的聲音。
“嗯？”
“以後别吃冰棍了，對身體不好。 ”
“哦 ~” 周雨回家後第一天，很慶幸，林清漣沒有發現她身上的傷，而林清漣藏起來的傷，周雨也沒發現。
第二天周雨穿了一身長袖長褲去上學。開學典禮上，她頂着大太陽站在操場上聽着學校領導一個挨一個地講話，差點暈倒。
周雨本想大不了就脫外套，誰怕誰？可真到了廁所将外套脫下，她發現鏡子裡自己的短袖衣服已經被汗水印染得斑駁，周雨賭氣，無奈地又把外套穿了回去，走出廁所，迎面遇上同樓層去水房打水的顧覃。
“呦 ，周雨？大熱天穿長袖，神經病啊你？” 周雨氣不打一出來。
“樓道裡還帶帽子，你不嫌熱嗎？神！經！病！ ” 周雨沒罵過人，後三個字說得生硬又刻闆，正好起到了強化效果的作用。
周雨感到十分滿意。真是忘了，這人不能張嘴，周雨心想。顧覃好不容易在周雨心中建立起的好感大廈瞬間崩塌。說話淨杵人心窩子。
顧覃愣笑在原地，看着周雨氣嘟嘟地從自己身邊走過，心情大好——看來是沒事了。
開學後周雨确實心情大好，主要原因是坐在自己前面的瘟神沒來上學，她也不敢問，同學們也不敢提，恐怕隻有班主任知道怎麼回事。
周雨一邊享受着前座沒有瘟神的時光，一邊忐忑地等待瘟神找自己讨債的時刻。上學回到家，周雨看到母親仍然一臉不悅。
“看到哪集了？”
林清漣：“什麼看到哪集了？”
周雨：“《激情燃燒的歲月》，看到哪集了？我看你還是臉色不好。”
林清漣：“忘了。”
周雨：“ 忘了？你不是在騙我吧？你到底怎麼了？ ” 周雨很納悶，林清漣慣不會撒謊，她突然有些擔心。林清漣沒有正面回答，轉而問道：“你冷嗎？家裡又沒開空調，怎麼穿這麼多？你不是最怕熱，最愛出汗嗎？”
周雨： “我，我坐公交怕别人擠我一身汗，穿個薄外套能護着點自己。” 林清漣猶豫地望着周雨，“你跟我說實話，不許撒謊。 ”
周雨：“唉 ~ 沒什麼，就是軍訓的時候，跟人打架了，弄了點傷。” 周雨比林清漣還不會說謊，心想反正自己捅了簍子，趁着周彪不在家，正好和媽媽好好念叨念叨，省得父親發火。
将來要是賠錢之類的，也好讓他有個心理準備，沒準能瞞下來，萬一父親生氣替自己找楚濟算賬，她可不想把事情鬧大，那可是副市長的外甥。
林清漣：“打架？你怎麼會跟人打架？跟誰打架？為什麼打架？一中的學生都是好孩子，怎麼能打架呢？”林清漣有些着急。
周雨：“唉，說來話長了，都是誤會。我們都學過功夫，所以一開始隻是切磋一下，後來互相打急眼了，就動了真格兒，我受了點磕碰傷，他被我踹折了鼻梁骨。媽 ~ 要是對方找我賠錢，你能不能幫幫我？”周雨說着說着就露出了一臉委屈樣。
林清漣瞪大了眼珠子，眼中怒火和暴雨齊聚。
“ 什麼？ ！ 你打傷了人？還要賠錢？賠錢！賠錢！你怎麼淨知道闖禍 ! 跟你爸爸學？你是個女孩啊！将來也不能闖蕩社會，老老實實地學好習，将來當個老師或者護士不就完了嗎？怎麼還能惹這些事？真是越大越不學好！你那個跆拳道别學了！稍微會點功夫就惹是生非，等大家都以為你是個瘋丫頭，誰還願意娶你？ ！ ”
周雨： “媽！你怎麼這樣說我？ ！ 我怎麼了？ ！ 你怎麼不問我受沒受傷？你怎麼知道是我做錯了？是他先動手的！ ”
林清漣：“我不管誰先動的手，總歸打架的是你，别人沒參與吧？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能跟人動手打架的必定都不是好人，何況是在這麼好的學校。我算是白養你了，到頭來你還是走你爸爸的老路，現在時代不一樣了，你學他不就是自掘墳墓嗎？”
周雨：“媽 ！”周雨氣得說不出話來，眼淚啪嗒啪嗒地往外掉。從她記事開始，林清漣就慣着她，寵着她，從來沒給過她壞臉色，更沒說過什麼嚴重的話。為何今天她發這麼大的火？
從小到大，周雨雖說跟個假小子似的，也曾有那麼一點不倫不類過，可周雨一直在方方面面給父母争臉，不僅學習好，體育還能拿獎，簡直是全面發展、遍地開花。怎麼這樣優秀的自己，在母親心目中還隻能算是個“女孩子”？
林清漣突然爆發出這樣的指責，周雨一時不能接受，心中更是不服氣，什麼 “ 不學好，什麼“女孩将來當個老師或者護士不就完了”？什麼“瘋丫頭，将來沒人娶”，難道在母親心目中，自己一直是生産線上貼着“ 女孩 ” 标簽的産品？難道女孩的未來都是千篇一律的？女孩未來的路就都是在家從父，在嫁從夫的全職主婦？跟她林清漣一樣？
周雨：“你就是看不起我，看不上我！即使我做的再好，你和爸爸都不愛我，因為我是個女孩！”終于，周雨終于說出了埋藏在心中多年的委屈。
林清漣： “你！ ？ ” 她無力地拿手指着周雨，像是被污蔑，被誤解了一 樣，堵得胸口難受。但周雨卻覺得心中從來沒這麼痛快過。她哭紅了眼，看着林清漣也和她一樣悲痛欲絕，掩面哭泣。
周雨： “你以為我将來像你一樣不用出去工作，在家相夫教子就行了？ ！ 那是你！你不要污蔑我，侮辱我，即使你是我媽，你也不能這麼看不起我！”周雨已經抑制不住自己想要發洩的欲望。
周雨：“我沒有惹是生非，我安分守己的很！你别拿什麼惡心人的例子往我身上安！”話罷，周雨心中開始自我反思，她試着站在林清漣的角度去審視自己，查擺自己是否真的存在過讓母親擔憂的情景：幼時，像個假小子，天天和男生們混在一起，有過打架，但都是小打小鬧，難道那個時候就埋下了讓媽媽擔憂的種子？
初中她早戀了，還被叫家長，母親那時候确實很擔憂。到了高中，一開學就打架。周雨開始有點理解母親，懊悔伴随着激情的褪去重新占領高地。周雨十指插入發絲。
很快，“媽，我錯了，我不該這樣跟你說話。 ”周雨不想讓媽媽傷心。
林清漣發出難以抑制的抽噎，哭聲撕裂了她高貴的僞裝。周雨心痛極了，她咀嚼自己剛才聽到母親指責時的心情，覺着剛才自己的話重傷了母親的心，她悔愧不已。
她是那樣尊敬、 憐愛自己的母親。希望自己早日長大，做父親的接力棒去繼續寵愛母親、保護母親，而現在，她卻對她進行語言傷害，讓她心痛。
周雨起身将林清漣抱在了懷裡。
“ 媽，我錯了，我該聽你的話，你别傷心了.....媽，我愛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