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錯嘛,這麼快就學會了,都是師傅教得好。 ” 楚濟得意洋洋地自賣自誇。周雨呼着熱氣,對楚濟豎起了大拇指。
“再來一圈!走吧!我的小河豚。” 周雨二話不說,啟動了車子。這次她學會了将上半身趴下,手臂撐着車把,讓她有了沖刺的感覺。
雖然速度在楚濟眼中仍然慢得像蝸牛,明顯機車的行駛流暢多了。一圈下來,周雨沒有停。機車蹭着楚濟飛過去。
“ 帥! ” 楚濟大叫着,雙手舉過頭頂為周雨加油鼓勁兒。很快,周雨跑完了第二圈。
“ 老胡,你看那女孩,她上道了。她居然開起來了,這個楚濟!她這有多少邁?她能控制得住嗎?” 胡教練循聲望去。
“我去,這有30 邁了,她練過摩托嗎?”
“ 她就是個學生,她會個屁啊!得讓她停下來,彎路過不去她會摔倒的,媽的,楚濟還在那美呢!” 胡、 王兩位教練跑進場,一人伸手,一人出腳,打了楚濟個首尾呼應。
“你他媽還笑,快讓她停下來,太快了,她控制不了,會摔車的,摔出個好歹,你養她? ”
“這才多快,沒事的。”楚濟還醒悟不到事情的嚴重,“連我平時一半速度都不到。”
“她練過嗎?她能跟你比嗎?”
“老王!你快看,她升檔了!”
“ 她怎麼不停?她是不是不會停?她以前開過車嗎?”
“沒,沒有吧,這都是我剛教的,也許她忘了怎麼停了,但是收油減速總會吧。 ” 楚濟低頭喏喏,不由得緊張起來。
“翁~”周雨從三個人旁邊擦身而過,她又跑完了一圈。周雨摸索出了經驗,跟騎自行車一樣,彎道需要減速。
她有着超常的運動天賦,彎道壓車純憑感覺,竟做的不賴。隻是下身穿着的是校服褲,她不敢傾斜過大,将車身傾斜的角度拿捏的很安全。
“周雨,減速!松油門!别升檔了!” 楚濟揮着頭盔沖周雨大喊。
“别費力氣了。她聽不見!老王,你去開車,追上她教她停! ”
周雨跑了一圈又一圈,速度上來,她太喜歡這種不費力氣就能飛躍的感覺了,她陶醉其中,悄悄放肆地追逐起極限的刺激。
她好想狂一把,讓血液沸騰起來,将埋在血液裡的陰霾和煩惱通通殺掉!
她好似甩掉了痛苦,被它追着,但凡慢下來,就會被魔鬼重新附身。再一次,她擡起腳面,升了檔。
“ 嘿! 丫頭,停下來!”
“ 周雨瞥見了身邊的機車,那是專業的賽車嗎?周雨聽見了聲音,但并不理睬,反而加緊油門,前去沖去。
“ 她!她不停!她在幹什麼?她想跟老王飙車!媽的,她瘋了嗎?不想活了? ! ” 楚濟震驚了,她被周雨的行為吓傻了,楚濟站在道邊嚎起來。
“ 停車!你個瘋婆子!” 周雨再一次略過他,那速度明顯上了 60 。
60 邁對于一輛四輪車來說是很普通的速度,但是對于第一次摸車,還是裝備沒戴全的學生來說絕對危險。因為這速度已經足夠撞死一頭牛。楚濟氣瘋了,他将頭盔重重地砸在地上。
烈風捶打在周雨身上,她在跟自己競速,達到了精神的絕對專注和絕對忘我。那感覺就像是一場平靜的湖面,容不得半縷清風滋擾。
王教練發現這女孩很不尋常,越喊越充耳不聞,比楚濟還叛逆。現在的孩子都怎麼了?變異了嗎?他緊緊追着周雨,大喊着想叫醒夢中人。
“嘿!你個混賬丫頭!” 身後的聲音在周雨聽來都是灌進她身體的精神刺激,隻會讓她加速,不能讓她停下。她就是要加速!隻有加速才能甩掉,甩掉這些聽得見的、聽不見的煩惱。她要快到讓身後的魔鬼抓不到。
王教練一個憤恨,沖到了周雨前面,極盡耐心地去逼周雨減速。
王教練的車輪滾滾逼近,一次次,周雨隻能讓步,她松了油門,結束了。她知道,屬于她瘋狂的一次機會已經用完,再一次被黑夜抓住。
她該回到現實,和深淵再次擁抱,她的心跳和車子一起減速,在王教練的教引下,終于在距離出發點百米的時候停了下來,周雨腿不堪重,将車撂倒。楚濟飛奔過來。他拎起周雨身上碩大空曠的皮衣,擡起拳頭就要打下去。
但頭盔裡的人又變回了羸弱不堪的軟柿子。楚濟下不去手。他的拳頭沒有碰過女人,更别說眼前這個渾身軟得站不起身的小女人。
“ 厲害啊你,敢跟王教練飙車,吃了雄心豹子膽啊!啊?!你他媽不要命了? !......車快了不會減速嗎?松油門不會嗎?誰讓你提檔的?” 周雨不覺得自己瘋了,她覺得自己沒有現在的楚濟瘋。
發脾氣才叫瘋,沒了風度的撒潑才叫瘋,自己不過就是做了楚濟也會做到的事,不過因為自己是不被信任的那個罷了。
她承認,自己剛才讓他們擔心,很不負責。她突然懂了,每個人的命都不是自己的,而是家長的、 朋友的,是所有跟自己有聯系的人的,隻要你是個負責的人,就該讓他們不為自己的肆意妄為而擔心。
罷了罷了,周雨對于回到漆黑的現實感到很失望。她明明快要沖進天堂,卻又不得不跌回來。
“ 好了好了,别鬧了。”王教練身心俱疲地拉開楚濟的手,“時候不早了,你倆回家,趕緊回家!路不好走,我和胡教練送你們。有什麼事你倆回去再說。”
胡教練盯着周雨,她帶着頭盔,細瘦的軀體頂着個比例失調的頭盔,像個離群索居的外星人。
“年輕!年輕他媽地就是犯二!呵,呸! ” 胡教練一口痰啐在地上。楚濟聽着二位教練的抱怨很後悔,他雙眼擠滿了血絲,像惡狼一樣盯着周雨。
隔着頭盔,他看不見周雨的表情,這更讓他惱火。楚濟終于變回了楚濟,周雨心想。這才是現實。
胡教練騎着他的摩托車,托着楚濟。王教練騎着楚濟的摩托車載着周雨,四人順着山路,駛回城區。
對于乘客來說,回城之路十分漫長,長到周雨和楚濟充分沉澱了心情。
夜路很幹淨,比來時快了一半,很快四人開到了一中門口。
“你小子,什麼時候改的車?你想開多少邁?上300 ? ” 王教練一拳砸在楚濟的頭盔上。楚濟摘下頭盔,低頭不敢直視王教練的眼睛。
“擡頭!看着我! ”
“ 王教......我......” 王教練用皮手套指着他的眉心,“你給我記着,賽車不是玩的,摔胳膊折腿是常事,你們家受不了這個刺激,就給我乖一點,有多少車手連賽場都沒上過就丢了命你知道嗎?今天是你沒輕重,讓新手摸車,她要是死了傷了,你得跟着賠命!沖這,這個月你不許來烏盤山!”
“ 教練!”
“ 不許反駁!要是還想喊我教練就好好冷靜,一個賽車手需要成熟沉穩的心态,你還不夠格兒!” 楚濟壓住怒火,開始抽噎,竟流下了淚。
王教練坐上胡教練的車。臨走留下話— “把車給我改回去,不然以後别進烏盤山!” 楚濟不敢擡眼,狠狠地點頭。
兩位教練已經離去,楚濟站在路邊,夏末秋初的小風溫柔地給他擦淚。周雨看着楚濟,一動都不敢動,她怕給楚濟狼狽的心情上增添幹擾,怕點燃楚濟憋在心頭的炮火。
身後就是一中的車棚,裡面孤零零停着周雨那輛雪白的山地車。周雨回頭望了一眼。又耐心地回過頭,摘掉頭盔。不理滿頭亂絲,等待着楚濟。
“ 誰給你的膽子?!”寂靜的空氣裡,楚濟的聲音清澈空靈,每一個顫音都擲地有聲。
“無知者無畏,都怪我無知,對不起,我......”
“ 你無知? ” 楚濟擰着音調打斷了周雨。
“ 你無知還知道怎麼提檔,你無知還知道怎麼壓彎,連挪臀都會做,到底是你無知還是我無知?沒看出來啊,周雨。今天你耍盡了威風!把我耍的團團轉!因為你,教練他懲罰我。憑什麼?憑什麼每次你不管不顧,最後倒黴的都是我!我跑了多少圈賽道,挨過多少次摔才換來教練的認可!你一次就給它全毀了 ! 我摔過這麼多次都沒摔斷鼻梁骨,憑什麼你一腳就給它弄斷? ! ”
“ 對不起。”周雨由衷地認錯,低頭将上身打彎。她理解楚濟的委屈。那是另一種厄運,不比周雨所面對的小。
“ 你!” 他食指指着周雨的發頂,恨得一句話都說不下去。怨氣凝結在楚濟的臉上,他眉頭像抓皺了的床單,壓着散不開的郁結。
許久,他喝出一口惡氣。
“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
周雨擡起眼,注視着楚濟,四目相對,一雙帶着攝人心魄的憐憫,一雙飽含氣急敗壞的無奈。
“ 你現在開車,會不會太危險?”
楚濟被周雨的話打擊到了。他揚起下巴,雙手掩面,咆哮從指縫裡流出 —“ 我死了都跟你沒關系!你讓我,你讓我好好......”楚濟語無倫次,話都接不下去。他又望向周雨,以及周雨身後的山地車。
“ 你的車?”
周雨回頭,“ 對。 ”
“ 那好,今晚我不開車了,你的車給我!”
“ 好......這是鑰匙。”
楚濟接過鑰匙,走進車棚,騎上了周雨的自行車。
“ 給!”楚濟當空将摩托車鑰匙丢過來。周雨穩穩接住。
“你把它騎走吧。”
“我不是......我不能騎啊 ! ”
“ 你愛騎不騎!反正車給你了,你給我好好伺候着!它要是壞了,丢了......小心你的腿! ” 楚濟一字一頓地警告。她隻能應了。楚濟飛一般騎走了周雨的自行車。周雨捧着楚濟的摩托車鑰匙,看着眼前燙手的重機,心亂如麻。
她要怎麼處理這輛車呢?騎走?甭想了,光是想到這紮眼的機車停在自家小區就覺得肝膽俱裂。若是弄丢了這車,豈不是要她拿命來賠?
留在這?難道她要步行回家?夜深了,手機在斷電前就告訴周雨已經 1 1 點,那現在是半夜還是淩晨?周雨拿不準。她累了,累得蹲在道牙子上。這車她推不動。不敢碰也不敢動。
唯一慶幸的就是家裡沒有等她的父母。要不然,今晚她真是難交代。周雨苦思無果,她不知怎麼才能既讓自己舒舒服服地回家,又能照顧好這輛摩托車。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古人誠不欺我。周雨帶上頭盔,蹲在路邊,假裝已經躺在了家裡的沙發上,埋首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