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斌看着走進演播廳的林清漣，歪頭吹了一聲帶彎兒的口哨。

“我的眼光沒錯吧，你這身套裙穿上，一中食堂都要裝不下了。我認識一家公司，招文員，你考慮不考慮跳個槽？”

林清漣不知為什麼他這樣看得起自己，去年她還不過是個一無是處、整天窩在家裡的懶散主婦。短短幾個月，她就從食堂刷碗工，搖身變成了炙手可熱的職場女白領？

敬斌的恭維沒能迷惑林清漣，她稍稍思忖了一瞬，低頭呈現一幅客套又疏遠的防備之态。心想，哪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

“您說笑，我什麼都不會，怎麼會有公司願意聘請我。”

“你穿多大碼的鞋？”

林清漣接不住敬斌跳躍的思維，亮亮的眼睛望着他，“......敬先生，今天不是來排練的嗎？”

“時間還很充裕，慢慢來嘛。”

“慢慢來，也可以。不過 Sihouette 送了我兩套衣服。” 她試探性地問敬斌，眼睛望在他眼裡，期待找到些蛛絲馬迹印證她的猜想。

敬斌的眼裡迷霧一般，輕松地撥開了林清漣的篩查。

“哦？運氣這麼好？早知道我也買兩件了。” 林清漣失落地收回了視線上的探索。

“那好像不賣男裝……”

敬斌失笑，“我也可以買女裝啊。”

林清漣聞聲臉色不自然地沉了下來，“也對。”

這個表情讓敬斌心裡着了一小撮火。她失落了？吃醋了？

哈，敬斌緩了緩解釋道：“我有個姐姐，親的，也愛穿這個牌子的衣服。我輕易不給女人買。除非......至親至愛。”

他說話時眼神注入了力量，瞳孔像鷹爪一樣抓着林清漣不放，三言兩語間，林清漣臉上被盯得灼熱。她不敢往歪處想，生怕自己猜想得過于冒昧。

“敬先生，您是做什麼工作的？”

“我？我有個公司，經營範圍涉獵很廣。剛開始的時候，我對什麼感興趣，就做什麼。現在嘛，大衆對什麼感興趣，我就做什麼。”

“您一定很成功。”

“你現在真像個主持人，在給我做專訪。” 他隻是随口一說，林清漣的臉上刷一下子染上了一層不自然的紅。

這層紅讓敬斌欲罷不能，他像引蛇出洞一樣試探道：“不過，我喜歡。你天生就有讓我喜歡的氣質。” 林清漣被油嘴滑舌的敬斌說到無言，身體緊張到有些微顫。

敬斌：“怎麼不說話了。”

林清漣：“不知道說什麼。”

敬斌：“你想知道什麼？關于我的，我都告訴你。”

她擡頭，對上了那雙叼人不放的眼睛。但敬斌不懂，林清漣的臉色越來越沉重，像是生出了一副透明兒铠甲，渾身的人氣兒都聞不到了。

林清漣吸了一口氣，“咱們還是開始排練吧。”

敬斌咂咂嘴，遺憾地說：“好。”

演播廳裡被工作人員推出一張大床，敬斌指着它說道：“ 我知道你不會英語，所以給你安排了個沒有台詞的角色——白雪公主的母親，怎麼樣，有沒有夢幻聯動的感覺？”

敬斌伸手做了個請。

林清漣：“我要躺上去嗎？”

敬斌：“對，你隻需要躺上去，然後聽我念台詞就好了。”

林清漣：“你是什麼角色？”

敬斌：“我演你的丈夫。” 剛躺到床上的林清漣倏地瞪大了眼睛，擡起的上身被敬斌溫柔地摁了回去，“我扮演的是國王，咱們就一場戲。1 分鐘完事。白雪公主裡的王後。咳咳，先王後，生完女兒就因為難産死在了床上。我飾演因為失去你，就瞎了眼去娶那魔女的丈夫。”

很快，敬斌的眼神變了，他開始進入角色，一雙眼睛注滿了深情。他悲痛欲絕地凝望着王後，小聲說，“你該是閉着眼睛的。” 林清漣聽話，緊緊地閉上了眼。

此時她的耳朵異常靈敏，敬斌的輕笑像隻飛蟲繞進了她的耳朵。她渾身寒毛豎立，心想，這種場面還是不睜眼為妙。

隻聽敬斌在她耳邊喚着，熱氣打在她的臉上，“ Dear Queen, losing you is even more painful for me than the most unlucky person in the world. Can you open your eyes and take a look at our daughter. Look at her lips, they are as red as blood, and her skin is as white as snow. How about we give her a name, Snow White? Dear, if you can wake up and take a look at your poor husband. I am willing to exchange my own eyes for a year of your lifespan.......I love you. ”

林清漣緊張到疲憊，也許隻有一分鐘，但她感覺自己仿佛躺了一個世紀。敬斌在耳邊輕柔地念叨了許久，她一句也聽不懂。

敬斌念台詞的語氣比哄嬰兒還軟。她看着眉頭緊鎖的林清漣——啧，睡覺都這麼好看。

“好了，你可以醒來了。” 林清漣緩緩睜開眼睛，演播廳頂部懸挂着的燈光照得她全身反射出金子般的絨光。她雙目不堪直照，偏頭再次睜眼，對上了趴在床頭的一雙期冀的眼睛。

林清漣：“完了？”

敬斌雙手握成拳，禱告在唇邊：“完了。”

林清漣：“用了多長時間？”

敬斌： “沒計時。”

林清漣：“還需要排練嗎？”

敬斌：“不需要，就這一場。” 林清漣起身下床，不忍眷戀地說道：“那，我回去工作了。” 敬斌從蹲跪的姿勢站起身，仿佛還沒從戲中走出來，“好。” 林清漣走出了演播廳。回首望去，敬斌站在舞台燈光下，動也沒動。

學生們的排練室裡擠着幾圈演員，他們嗚哩哇啦地念着台詞。周雨最辛苦，外教 Babara 一句一句糾正她的發音。讓她緊張得滿頭大汗。

其實每位在排練室的演員都被Babara 單獨指導過。他們無一不珍惜外教一對一的指導。可周雨的台詞實在太多了，她的表現直接影響着整個話劇的質量。

好幾次彩排，大家都停留在周雨的台詞上。這麼多雙眼睛盯在她身上，讓她生出了雙倍的緊張感。好幾次汗水不知不覺就流進了眼睛，但她不顧沙疼，表情為了台詞和角色一點也不敢含糊。

每一次試演，她的自尊都像是被砂紙磨過一遍，直到她自己都忽視了台下的注視，越來越投入到角色中，成為了那個真的被繼母陷害、父親無視、獵人追殺、 朋友離别的白雪公主。

還有就是，周雨每排練 5 輪，才會和顧覃對上一次戲。悲劇的情愫萦繞在深入角色的演員們心裡，以至于最後的 Happy ending 都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好的。停。 ” 王老師看了一遍一個月以來大家排練出來的結果，臉上的愁容經久不散。她仿佛有很多不解，但又不屬于否定。“我覺得大家的台詞都非常的棒，進步很大，尤其是雨。我看出了你們的努力。但是，這場話劇，是一篇童話。童話嘛，應該都是美妙的。我看完你們的表演，覺得非常别扭。怎麼說呢？”

“問題就是它不像一個童話，倒像《雷雨》。白雪公主被獵人追的時候，白雪公主被七個小矮人誤解的時候，你們的表演讓我直接帶入了雷雨的背景音樂。最後白雪公主被毒死的時候，雖然我知道她會醒來，但到最後，我一點也不期待結局。周雨，你的表演很投入，甚至有幾分演員的天賦在。可是，太悲傷了，太僵硬刻闆。你們的表演讓我對王子的出現沒有了期待。有一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白雪公主》它是一個愛情故事，所有的人物對白雪公主的美麗和善良都是傾慕的，而周雨你作為主角，也應該把白雪公主的天真爛漫表現出來，不要總是一副苦大仇深。”

王老師的點評讓演員們沉默了，他們是全市同齡學生當中最智慧的一群孩子，很多事情一點就透。他們是學霸，是考場裡的戰士。

他們把表演當成任務、當成淬煉自己英語水平的機會。但話劇節目是一分供人欣賞的作品，而不是試卷上非勾即叉的答案，他們群情激昂地表現自己，卻隻是在表現自己，将表演做成了亟待宣判的庭場。

在此，他們終于露出臉上青澀的稚嫩。一位位面癱學霸，絞盡腦汁地想象傾慕？天真？快樂？該是什麼表情？他們活到十幾歲，究竟體驗過傾慕？天真？灑脫？自然的快樂嗎？王老師讓他們好好想想，他們的台詞和肢體表演已經很熟練了。大家要回去反思，反思一個美妙童話中該有的情緒是什麼。

晚上，樊爾建了一個 □□ 群，将每個演員都拉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