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穿着打扮和周身的氣質來看,林月煥是屬于那種典型的書香門第出來的女性,知性、優雅、沉靜。
在安星的記憶中,她從未有像現在這樣用尖利的嗓音說話。
這一聲有些把她吓到了,她的心揪了起來,有些不安地望向林月煥,不明白她為何突然變得如此歇斯底裡。
“一直以來,你面對他們家就是這樣做的嗎?”
林月煥臉色白得幾乎能看見底下突突跳動的血管,眼睛卻又紅又腫,布滿了血絲。她渾身都在發抖,不知道是出于生氣還是害怕。
“不尋求大人的幫助,你自己動手?你就是這樣和他們對抗的嗎?”
“對不起,林女士?”徐慧蘭口氣生硬地說,“我們家星星做的有什麼地方不對嗎?憑什麼就不能對抗他們了?”
她狠狠地瞪了眼在地上裝瘋賣傻的安國棟。
但林月煥根本沒看她,依舊死死盯住時星:“你告訴我,這些都是你自己主動去做的嗎?”
“媽……”安星試着打斷她。
“沒錯。”時星伸手握住她倆的胳膊,把她們從自己身上拽了下來。她個子高,低着頭看人的時候十分具有威懾力,此時她冷漠中帶着嘲諷的神色也是如此。
“我能做到,我可以教訓他們。”她環視一圈這個院子,目光從時家人身上掃過,“怎麼?我沒這個資格?”
“天哪,星星,你覺得我們應該自豪嗎?”林月煥提高了聲音。
“聽着,我沒讓你們幹預我——”
“不!這些事情不應該是你來做,而是我們,這不是你的責任!不是!”她崩潰地用雙手捂住臉,“你真的沒有想過我們做父母的聽到這句話會怎麼想嗎?不是這樣的!”
什麼?
事情似乎并不像時星預想的那樣發展,她看着情緒激動的林月煥,感到有雙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是時望飛。
他們都用痛苦的眼神看着她,她不明白這種痛苦是哪裡來的,又是誰帶給他們的。
他的嘴唇顫抖:“星星,你一點也不像個孩子。這個事實是在我們胸口挖出個血淋淋的傷口。你知道普通的孩子不會像你這樣說話嗎?”
時星瞪着他,就像在瞪着一個怪物。
“你以後不要再說這些事了。”他嗓音幹澀。
“為什麼?”
“為什麼?”時望飛突然開始大笑,“你覺得我、你媽媽,看到你滿身是尖刺的樣子是什麼感受?當我們享受了其樂融融的十七年之後?在我們得知自己的女兒不僅遭受歧視,甚至從死亡的邊緣走了一趟回來之後?”
“星星,你明不明白?你現在的樣子是受了很嚴重傷害的孩子才會有的。當其他的孩子還在依賴父母,當他們還對這個世界充滿各種天真而美好的幻想的時候,你已經不相信這些了。”
林月煥看起來搖搖欲墜,但她依舊直挺挺地站着,同意自己愛人的話:“如果你是别人家的孩子,我們會誇贊你成熟、有能力,但你是我們的孩子,我們、我們隻會覺得絕望,我們不知道要怎麼才能挽回你失去的……”
時望飛感到一陣暈眩。
他現在明白過來,剛面對時星身上那強烈的壓迫力時,為何心髒會十分不舒服。他誤以為那是身為上位者本能的對抗,現在他明白了。
那是心疼。
她本可以像安星那樣,嘟着嘴朝他們撒嬌,遇到危險了先躲進林月煥的懷裡。
就算她怒斥他們,控訴自己曾經遭受的苦難,指責他們有多麼不合格,都不會比現在更加令人心痛。
現在,他們還沒有見過小孩的她,她就已經是大人了。
說句非常不合适的:他們要怎麼阻止她長大?
時星表現得越強大,他們就愈加羞愧。
林月煥從手提包裡拿出紙巾,擦幹淨了臉上的眼淚,她溫柔的杏眼帶着幾分期盼的神色注視着時星。
“以後……這些你都不用管了。你平時喜歡什麼,有什麼愛好?我們可以給你所有你想要的東西,你不必再用任何方式武裝自己,因為我和你爸爸會盡我們所能保護你。你隻需要享受生命裡所有的美好,那些事情,不會再出現在你眼前了。”
她和時望飛詢問的目光裡都染上了緊張。
時星覺得他們應該是誤解了什麼,但——似乎從徐慧蘭的表情來看,她也贊同他們的想法,這就很奇怪了。
徐慧蘭可是第一個察覺出來時星有什麼地方很特殊的人,她對時星的信任和依賴,有時候已經超過了母親對女兒,她還以為,她也同樣對自己的強大感到自豪呢。
但她為什麼也要對時望飛和林月煥的話頻頻點頭呢?
她無法理解他們,在她的星球,一個生命從誕生起,強大就是它活着的終極目标,其他全部都要靠邊站。
但人類的父母,面對強大的孩子,卻能夠傷心成這樣。
真的是很奇怪的種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