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爬上三竿,陳小笙才從綿長的宿夢中驚醒,抻身坐起,額鬓微汗。
昨夜那個夢,真是驚心動魄。
她歎口氣,環顧四周,才發現這并不是自己的寝舍,倒像是隔壁韓謄的屋子。
内裡上方一扇落地屏風前,一張大大的書案和管帽椅,黃花梨櫃櫥沉穩立在北牆,旁邊落地宮燈精緻,帷幔錦繡,花幾上擺着芍藥盆景,這正是韓謄的屋子!
她忙低頭看看,睡的是他紫檀水滴雕花拔步床,鋪着玉簟,身上蓋着他用慣的蠶絲被。
曦亮的日光透過窗棂、門扇照進來,已經變得十分柔和并不刺眼。且窗扇敞開着,微風拂進來,還十分清爽。
她怎麼在他的寝屋睡下了。
好在她的學服完整,隻是脫了钗飾,陳小笙下床穿好自己鞋襪,見旁邊的茶幾上,放着一壺蜂蜜百花飲,用手觸碰,發現還是溫熱的。
她這一夜,又是夢見兩個男鬼纏綿打架,又是一路驚厥跌跌撞撞。都怪她昨夜在遊園會上貪杯,不該喝那一盞玫瑰釀。眼下,正是渴得焦灼,遂也不管是否得到韓謄同意,倒了一碗,擡手就咕噜咕噜飲盡,酣暢痛快,如救命甘霖。
看日頭,已然過了辰時,陳小笙立刻意識到一個嚴峻的問題——她錯過早課了!
這是今年還從未有過的事!
她滿床尋覓自己的玉钗,從榻沿抓回自己的束帶,匆匆就要離開,誰知剛打開寝門,就遠遠看見一衆學子有說有笑朝着靜德居而來。
這正是下早課用早膳的時辰!大家都回來洗漱更衣。
要是讓他們撞見自己從韓謄的屋子出去,她就是長一百張嘴,也解釋不清。陳小笙手比腦子更快,“啪”就關上了門,膽戰心驚躲在門後,不敢出去。
“大清早你冒失什麼。”
一道熟悉的男音從簾子後頭傳來。
陳小笙倉惶回頭,隻見韓謄挑開頭頂的帷幔,衣衫不整從淨房出來,剛洗完澡,他下面隻穿了條單薄的白色綢褲,上面中衣并未系帶,露出壁壘分明的胸膛,用絹布擦着頭發,慢條斯理朝她走來,卻中途拐到榻邊了,彎腰尋找:“我的汗巾呢?”
陳小笙語塞,她左右看看,起來并未見過他的物飾。
韓謄擡頭看向她:“你腰上。”
“啊?”小笙忙低頭,隻見自己學服下,果然露出一角深綠色的巾帕。
她瞪大了眼睛:“它……怎麼在我的腰上。”
“你說呢。”
她不記得了,可一擡頭,韓謄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将她整個人都堵在門上。
韓謄眼睛落在她的腰上,伸手将其扯一點一點從她衣服裡慢慢扯出來:“你昨夜偷窺人家的事還記得?”
陳小笙臉頰“唰”地漲得通紅。
那巾帕帶着淡淡的沉水香的氣味,和昨夜在夢裡嗅到的,似乎有那麼幾分相近,記憶被一點點勾起,鎖住秘密的匣子一開,一段段畫面湧入她腦海。
她是撞見傅嘉興與他的書童在親熱,震驚到丢掉了手裡的風燈,後來被韓謄帶走,她貌似是被扛着進屋的,因為視野天旋地轉。
睡覺時,她也是自己不願意脫掉學服,好像還踹了韓謄一腳…………
韓謄:“背你回來,不放心把你送到自己的屋裡,就同我睡了,夜半你發汗,替你隔上的,免得涼了肚腹。”
他挨得近,陳小笙躲也沒法躲,韓謄倏忽擡頭眼眸,直視她的瞳孔:“問你有沒有想我,你腦子就不靈光了,到現在還沒回答,這個問題就這麼難?”
陳小笙腦子一團漿糊,和昨夜一樣。
韓謄等了片刻,沒耐心了,不算溫柔地擡起她的下巴:“說話。”
“想,想了。”陳小笙磕磕巴巴道:“我就在想你南下一程這麼累,都病了,我想要不讓沅瑞回去照顧你就好了。”
韓謄嘴角微翹:“就這麼想我的。”
陳小笙:“不然呢。”
韓謄剛要開口說什麼,忽然,門外院子裡傳來邱一山毛毛躁躁的尋人聲。
“小笙,起來了!小笙!陳小笙!”
“奇怪,人跑哪兒去了。”
一山往她的屋子裡找了遍人,沒找到,問擦地的大卓:“看見小笙人了嗎。”
大卓疑惑道:“沒有啊公子,起來就沒看見小笙。”
“奇怪,這家夥敢翹課,膽子大了!”邱一山站在院子裡找不見人,又跑到别的地方去找,仿佛非要找到人不可。
韓謄似笑非笑:“你怎麼不回答他?”
陳小笙低垂着眼眸,兩頰绯紅:“……怎麼回答啊。”
難道從韓謄的屋子裡跑出去跟他說“我在這裡”!那樣的話,隻怕是……天崩地裂吧。
風穿過堂廳,将竹簾、帷幔吹得微微蕩起,芍藥的香氣很快飄滿整個屋子,韓謄彎腰,親了親她的唇。
陳小笙大概是宿醉到現在腦子還沒清醒。
隻是覺得韓謄的唇面格外柔軟,呼吸間,那股甜膩的木質香氣,揮之不去。韓謄則忽然用手捏住她的下巴,唇瓣微微張開,露出一點點裡面白皙的貝齒,他盯着看了片刻,鬼迷心竅的,又親了上去。
她再次嘗到那個甜膩的味道,不知道韓謄早起吃了什麼飲子,有淡淡的花的香氣,卻不是屋子裡的芍藥……
韓謄捏了捏她的耳垂:“暖巢裡溫了熱水,進去洗澡。”
陳小笙道:“我,我回自己屋……洗。”
她轉身要摸門栓,卻把帶子、襪子弄丢了一地,忙蹲下拾它們,可剛要站起來,卻一腳踩住帶子,把自己給絆倒,雙膝跪在地闆上,磕出一聲沉悶的響。
陳小笙面紅耳赤,氣喘籲籲。
韓謄蹲下來幫她撿起地上的東西。
陳小笙将玉钗胡亂插在發髻裡:“我還是……回自己的屋好了。”
韓謄已經系好了自己的中衣,這麼看,倒是很規矩,卻道:“你不怕被人看見,随便。”
陳小笙頭疼:“可是……沒衣服。”
韓謄:“在裡面楎架上。”
他給她另外備了一整套。
楎架,也就是衣架,一般分為兩種,一種是橫架的木杆,用以挂衣,叫“桁”,又叫椸架;一種就是直接釘在牆上用來挂衣物的木橛,叫“楎”。
《爾雅·釋宮》中記載,“在牆日楎”;《爾雅·釋器》中也記載:“竿謂之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