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帳幔茵褥,錦帳绮幄,博山古銅香爐飄出袅娜煙霧,香氣清甜。
韓謄坐在香楠木雕花榻上,手裡握着她的腰帶,若有所思打量着人。
畫缸旁擺着冰盆,她卻感受到男人兩道灼熱的目光,看得自己渾身不自在起來,胸口還悶得慌,但是小笙不敢在韓謄盛怒的狀态下肆無忌憚地大喘氣。
韓謄等了片刻,耐心耗盡:“問你話呢,你自己的東西不見了,也不知道?”
小笙:“給一位朋友了。”
韓謄嘴角稍稍翹起,譏諷道:“我猜你的這位朋友是秦珍,她的夫君叫林州吧。”
小笙立時心慌意亂,道:“我們隻是偶然在東市碰見,那姑娘的裙裾被碰壞了,我就将碧玺扣兒贈給她縫衣,僅此而已。”
韓謄丢開她的束帶:“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不喜歡林州,要你離他遠一點,你為什麼不把我的話當回事。”
小笙低着頭,眼睛看到腳尖,忽然想到,她還沒有穿襪子呢。
韓謄:“過來。”
小笙警覺道:“你不會想要打我吧。”
韓謄本就生她的氣,聞言竟怒極生笑:“我打你做什麼,過來吃飯!”
小笙腹肚空空,她早就不想跟韓謄劍拔弩張鬧不愉快,聞言忙踩着台階兒順勢而下,十分熱情地過去揖坐在韓謄對面,笑道:“那你先啟筷。”
韓謄觑了她一眼。
小笙卻認真看着滿桌的美食,有一碟風味兒奇特的熝鴨,是在火上煨煮的葷菜,有點像鹵菜的做法,前年她就吃過一次,對它的味道念念不忘。還有炒兔,鹿脯,姜蝦與洗手蟹,也是小笙很鐘愛的幾道菜。
哎呀!小笙眼睛一涼,果子還有菊花糕,膠棗這些,以及重陽必吃的蓬糕。
早就聽沅瑞嚷嚷着吃“蓬糕”,這道糕點,是采白蓮芯煮熟切碎,混合米粉加煉乳蒸熟,出鍋時再澆上一勺蔗糖,吃起來甜而不膩,口感蓬軟。
韓謄:“吃吧。”
小笙聽他的意思,仿佛還沒有完全消氣,她隻好小口小口吃着菜,并不作聲,菜也隻夾面前的,泾渭分明絕對不會越界過去夾韓謄面前的那道拼色脯臘。
韓謄從頭到尾打量她,仿佛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将書摔在膝蓋上:“淨房不是給你備了那麼多套衫子長褙,你怎麼又穿這一身。”
小笙低頭看看,她不過就是圖便宜,穿常用的款式,圓領窄袖的袍子,哪兒不好嗎?
韓謄:“吃完飯,重新梳頭妝面,換套衫裙穿。”
此時,行菜小幺又進來送菜,這次是剛煨好的火腿肘子,紫蘇魚,和湯色雪白的乳炊羊。
小笙見韓謄并不動筷,便忖度他今晚不會再吃飯了,恐怕這桌子的飯食都是給她一個人的,遂而膽子漸漸大起來,每道菜都吃個遍,終于,肚皮吃得有七八分飽,不能再吃了,不然會不舒服。
前兩年長身體的那段時間,她天天把肚子吃得圓滾滾的也沒事兒,反正在書院放下筆頭拿斧頭的,體力消耗得很厲害,那時,她中午吃再飽,沒到日落,就餓了。
但這兩年她不再蹿個頭,擡樹劈木這些前期重活兒也輪不到她做,飯量也就漸漸壓下來,有時吃太飽,反而加重身體負擔。
小幺兒們躬身将盤碟碗筷都撤将下去。
她漱了口,又吃茶,正挪過一隻繡枕靠着,韓謄卻道:“我使喚了人來給你梳頭。”
小笙:“大晚上,梳頭做什麼。”
韓謄話音剛落,珠簾窸窸窣窣被揭開的聲音就傳來,小笙扭頭一看,進來幾個面容姣好的梳頭娘子,她們朝着韓謄福了福禮,便對小笙道:“姑娘,您是坐在這兒梳頭,還是到妝奁那邊去。”
韓謄:“就在這兒。”
“是,公子。”
她們便不再等陳小笙的意見,直接打開器具,開始擺弄她的頭發,拔掉簪子,木梳穿過青絲,又一縷一縷绾起。
小笙臉盤青嫩,妝娘們替她梳了個輕俏的雲鬓,再插支蓮葉小金簪,繞粉紫色珍珠布條,頸後還披散了些許頭發,緊接着給她推到淨房,脫掉青綠色的袍子。
小笙惶恐,大喊道:“唉姐姐們住手,請住手啊!”
頃刻間,她就被脫幹淨了獨留一件抱腹,底下着裙,上面再給她套了件輕薄涼快的闊袖圓領長衫子,衣緣仍舊是紫粉相間,和發飾同色。
收拾妥當,這才将她從淨房推出來,送到韓謄面前。
“公子,好了。”
韓謄擡頭,掃過眼前的少女,仿佛感覺順眼多了。
“下去吧。”
她們将小笙換下來的衣物都拿走漿洗,小笙走到銅鏡前,看了看自己這副“陌生”的模樣,卻也是好看的。
韓謄用書點點涼榻:“坐。”
炕桌上有兩盞飲子。
小笙:“這是什麼。”
韓謄:“剛送上來的玫瑰瓊露。”
原來是酒啊,那她不喝了。
韓謄:“不醉人的,你嘗嘗。”
小笙穿不慣裙子,上榻坐時,裙裾不好施展,隻能爬着上來,學韓謄的樣子歪着身體靠向引枕,端起一盞送到嘴邊,卻淺嘗辄止,不過,這玫瑰飲果然好喝,口感冰涼,酒味也很輕,她貪嘴将剩下的都喝幹淨。
“你怎麼不喝。”小笙好奇:“你在看什麼書。”
韓謄:“一本地方志,對了。”他問道:“你們這次休沐放假多久?”
小笙算了算:“如約替郡主打造内室器具,獎勵五日假,又恰逢重陽佳節,多加了五日,我們班堂這次休沐十日,我這才第三天,可有的玩兒,明天下午我還要去逛千佛洞。”
韓謄:“明日随我去杭州。”
小笙被打斷好夢,不解道:“為什麼?”
韓謄:“什麼為什麼。”
小笙:“我為什麼要跟你去杭州,讓沅瑞陪你去不就好了,京城我都還沒有逛足呢。”
韓謄放下書冊,同樣不解地看着她:“你不願同我出遊?”
那倒不是,跟着韓謄出去玩兒,吃住花銷,他一定是包管的。隻是休沐還剩七日,來回兩地之間,也太奔波折騰了。
韓謄仿佛想到了什麼,說道:“帶你出去玩兒罷了,你不是從前說還從未離開京都嗎。”
小笙:“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你還記得。”
韓謄:“你的話本公子自然都記得,倒是比不得你,三番兩次貼着耳朵叮囑,你轉頭就能當耳旁風。”
小笙笑道:“那就請公子大人不記小人過,饒我這次,以後再也不會了。”她端起玫瑰酒盞,雙手遞到韓謄面前,笑盈盈請他喝酒。
韓謄接過,一口飲盡。
小笙手指拈着菊花糖酥吃:“嗯,這個味道也好,你要不要嘗嘗。”
韓謄張開嘴巴,很明顯,是要她親手喂的意思。
兩人之間隔着一張炕桌,她又穿着裙子,有些吃力,隻好抻起身體,送到他嘴邊。
韓謄挑剔,他覺得這個糕點不似新鮮的好吃。
殊不知,不過也就多放了一炷香,有些潮潤了,他皺眉道:“别吃了,等着新做的罷。”看到桌案上有木牌,心情突然間變好,道:“我們來摸牌吧。”
小笙擡眸:“玩兒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