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笙指向那堆廢墟。
仆從攙扶着老人家,擦擦淚,又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瓷瓶,倒出藥丸喂給他。外祖父推開仆人的手臂,悲憤道:“去找人,找人來,給我挖!”
小笙:“阿爺您先出去,我們這就去找人。”
外祖父悲痛得捶胸頓足:“天啊,你已奪走我的孫兒一次,你到底還想奪幾次!來人,看着幹什麼,挖啊,把阿漾給我挖出來!”
喻郎醺紅的臉此時變得青白不接,忙呼仆喚奴來救人。
小笙跑向廢墟,從最上面撿起,将木頭一根一根抽走,此時四下漆黑,火把也沒有來,村落四周都是哭聲,地動還在持續,時不時就有餘震發生。
小笙清楚地知道,每地動一次,韓謄的生機就少一線。
壓積在上面的主廊木頭不算什麼,可地底在陷落啊!
直到豆大的水珠從天而降,砸在小笙熾熱的後頸,就像一把鋼刀紮進她的身體,有人倉惶喊道:“下雨了!這是下雨了!”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震後下雨就如同雪上加霜,噩耗接踵而至,小笙心中無限悲涼。她不敢停,雙手機械搬運,隻要她夠快,一定就都還來得及,韓謄也一定能等着他們救他出來。
小笙腦子飛快計算,如果不會發生山體滑坡,如果沒有地面裂縫,如果沒有下雨,那韓謄存活的概率至少有九成。現在一點點排出這些緻命因素,至少喻府的宅子離山坡有一定距離,現在地面也沒有再大肆振動,而且雨也不算大,無法在短時間形成水窪。
有人匆匆給老祖父找來一柄傘,院子内也足足地燃起火把,喻郎哭道:“院子外的涼亭備置了褥炕與熱酒,阿翁,先去那歇一歇,恐您身子熬不住啊。”
祖父:“我哪兒都不去,沒看見阿漾我是不會走的,你,立刻寫信給謝宅,命他們快馬加鞭過來救人,務必帶上華老!”
喻郎:“不消阿翁囑咐,已飛鴿傳書,快則半個時辰内,必到。”
此時,已有三四個人加入刨人隊伍,但雨越下越大,所有人渾身都濕透,那些木頭吃飽了雨水,變得也越來越沉。明明隻是一個主廊,就算全部清理完,也就是一個人大半日的勞作量,但現在情況有點複雜。
這些亂七八糟的斷木底下,還埋着一個活人。
這個人不是别人,是謝公的親外孫!
他們不敢懈怠,半個時辰後斷木堆積被挖完,可是那碎裂的地面,并無韓謄的身影。
外祖父:“阿漾呢,他人在何處啊!”
小笙嗓子都在發顫:“朝地下挖,他一定在地下!”
外祖父登時驚厥,吐出血來。
所有人瘋了一樣挖掘,從土裡把韓謄扒出來那一刻,他臉色已經槁白,人陷入深度昏迷,毫無生氣。雨水沖刷韓謄的身體,混着鮮紅的血,他的小腿被斷木貫穿了,血幾乎将附近的土壤染紅。
畢竟當韓謄用力踹開那根四椽栿的時候,塌落的斷木就紮穿了他的小腿,隻是他強忍着痛意,先讓小笙逃出去。
這場地動,一共帶走日月潭村四個百姓的性命,其中有三個是被砸死的,一個掉進陷坑。還有半條是韓謄的。
華聖子是外祖父多年好友,京都瘟疫那年,他就救過韓謄的命,今天又是一次。天亮将病人帶回謝宅。
在這場地動中,謝宅受損不大,畢竟在起建之初,防震防澇就是阿翁最先考慮的問題,房子不一定要奢廣但一定要牢固。
韓謄小腿被木頭紮穿,所幸沒有傷到骨頭。但他被濕土掩埋,有窒息淤氣之狀,現在隻能行針救人。
他昏迷的前兩天,連藥都喂不進去,小笙守在榻邊不吃不喝,實際上她吃不下飯,吃什麼,吐什麼,腦子裡有一根很緊張的弦繃着,太累了稍稍打個盹兒,又很快被驚醒,在噩夢中她仿佛還被關在一個盒子裡。
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跑去摸韓謄的脈搏,指腹感受到那裡還在跳動,才松口氣。
韓謄今天已經不發燒了,呼吸也漸平穩,為他小腿換藥的時候,他會有感知,疼得眉端皺起。小笙用濕潤的帕子擦掉他額頭上的汗,手指輕輕撫慰他的眉頭,彎腰下去,用自己的額碰碰他的,體溫正常。
“你什麼時候才可以醒。”她坐在榻邊,為他打着扇。
傍晚日落,小笙在隔壁花廳吃飯,韓謄在屋子裡咳嗽了一聲,她立刻警覺,放下筷子“哒哒”跑到屋子裡看他,可他并沒有醒,心中的失落就如浪潮,蓋過一切情緒。
她坐在榻邊,默默落淚。
“韓謄,你快點好起來好不好?不然。”
我一定會内疚終身。
除了血親,在天災面前,願意把唯一生機留給她的人,這個世界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即便有那樣品格高尚的人,緣分也一定沒有那樣深厚,即便緣分有那樣深厚,也會再三思索,掙紮,權衡……再也不會有像韓謄這樣,毫不猶豫放棄自己的性命來保全她。
小笙忍不住哭道:“其實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有時候夜裡做夢驚醒,想到的第一個人也是你,有時候我感覺你離我很近,近到能一起喝茶吃飯,有時候我又覺得我們其實隔得很遠,就像太陽底下的水,悄無聲息的蒸騰,消失,一點痕迹都留不下。韓謄,你醒過來好不好,就當是為了我……”
否則,在這個世界還會在意她吃得飽不飽,穿得暖不暖,有沒有走丢的人,就再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