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謄說到這話時人已經站起,于堂上的母親作揖道惱,他态度恭敬,儀姿端正。這樣好的二郎,即便他錯了,謝氏也不忍再責怪他。
她強忍不悅,撫着胸口歎氣,退讓道:“罷了,既你這麼要緊她,娘做主,就随你收用讓她做你的一房侍妾,隆冬是不相幹了,等過了正月,擇個日子納進府,叫她年後不必再去書院抛頭露面。”
韓謄眉端皺起,不可置信自己聽到了什麼,滿腹狐疑:“侍妾?”他說了這麼久,又這般懇切,眼見母親的态度由不屑到震驚,最後轉為妥協,竟然從始至終隻是将小笙視作為他的一個姬妾來看待?
韓謄:“母親,這樣不妥!”
謝氏同樣質疑:“難道你還想讓她做你的偏房?二郎,不是母親教導你,就算你再寵愛也要有個限度!她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家境貧寒,出身低劣。國公府,一等一勳爵人家,不說别的,你就看看這滿廷上下的一花一植,哪個不是來得名正言順,你任性也要顧及家族顔面!”
大郎明年邊境守備任期将滿,三月春闱前回京。他沒在家,議親媒人的閨閣帖就送得案房都堆不下。等他歸來,更要着手擇選良配。倘若傳出國公府的嫡次子先于兄長前頭,收了個孑然一身的伶仃偏房,他們全家也不用在汴梁住了!
謝氏見下人端進來一碟子玫瑰酥和葡萄糕放在韓謄身旁的茶幾上,不滿道:“之前我怎麼吩咐的,二郎不愛吃甜食,少上這些,去換栗子春卷兒來。”
婢女福了福禮,立刻就要撤走那碟玫瑰酥。
韓謄見狀道:“母親何必苛責她們,糕點罷了。”
謝氏:“我兒說的有理,一盤子點心雖事小,不喜歡換了就是。可婚姻大事不是兒戲,倘若你哪天不喜歡她了,她無依無靠,屆時你想換,還能随心所欲嗎?”
韓謄動容,與堂上據理力争:“母親,小笙不是點心,她不是三心二意之人,兒子也不會做那狼心狗肺之徒,我認定她,就是她,這一輩子是要跟她過下去的。”
“你住口!休得再提。”謝氏笑着說道:“你們還小,情意綿綿時自然千好萬好,可她那樣的出身,又在營繕書院隐匿身份四五年,将來出入大小席面,她又是否适應,還能左右周全?”
韓謄:“母親說的再是,我非要她不可呢。”
謝氏笑了笑,别開臉不再看他,冷冷道:“你父親不會同意的。”
韓謄紅了眼眶,胸口堵得心慌,仿佛有一團棉花塞在他的喉嚨處,都憋得他快窒息了。
謝氏恍然道:“我明白了,你這回下錢塘不是什麼出遊,你是故意帶她去讨你外祖父的歡心,看來收效甚好。”謝氏搖搖頭,憐憫道:“二郎,倘我們是普通人家,你真心要娶她娘又何須攔你。你想想清楚,将來她做你的枕邊人,你可承受得住這滿京城的非議?”
韓謄再度站起身,平心靜氣道:“母親,家中規則森嚴,您顧慮良多,二郎自知您千百個不願意。可嘴長在他們身上,他們要說是他們的自由,讓他們閉嘴,才是兒子該做的事。”
謝氏不願韓謄才回來,就與他鬧不愉快,尤其還是為一個外人。她按住此事,不再與他商讨争論。總歸他人在府裡,難道那孤女還能把他的魂兒勾去了不成?二郎不是這樣不知輕重沒主心骨的孩子。
等過段時間,他們十天半月見不上面,感情也就淡了,到時候再岔開為他尋覓一門好親事,他再愛,也得身不由己順從父母之命!
謝氏緩和神色,慈愛道:“不說她了,晚膳還想吃什麼,告訴母親,是了,你妹妹這幾天都嚷嚷着問候你,又去大相國寺為你祈福,想來這會兒也該回來了。”
話音剛落,外頭的人欣喜道:“三姑娘進來了。”
今日沒刮風,金烏西墜,溫柔的餘晖照在清幽幽的院堂,為綠幕點綴一把金子。
韓兮宜穿着折枝鵝黃裙,外罩蔥青色長襖,明豔動人,像朵太陽花兒。從二門一路直奔慈益堂,剛到院子裡就喊“二哥哥”,在廊檐下迫不及待解開領口的系帶,脫下披風丢給丫鬟,撩開簾子就進來。
她乖乖巧巧對謝氏請安,謝氏笑吟吟看着她,關心道:“路上冷不冷,中午有沒有在寺裡用齋飯,跟着去的丫頭小厮都還聽話嗎。”
韓兮宜笑盈盈的:“不冷,母親,在寺中我已替母親還願,又供奉三盞長壽燈,兩盞平安燈。主持大師說上月供奉的燈火,我們家燒得是最吉祥的。隻是翠芸那丫頭唠叨,不準女兒多吃攤子上的乳酪。”
謝氏滿意地點點頭:“好了好了,她也是為你好,快見過你兄長。”
韓兮宜這才活潑又腼腆地對韓謄福禮:“二哥身體康安,此行錢塘,我們都很擔心你,以後别再讓父親和母親這樣懸心挂念了。”
韓謄道:“三妹妹說得是,對了,外祖父給你帶了禮物,待會兒讓沅瑞給你送去。”
韓兮宜歡喜:“真的!阿翁最疼我了!”她見謝氏臉上還挂着淚痕,忽收斂笑意擔心道:“母親這是怎麼了?二哥不都回來了,您就寬心吧。”她撒嬌地偎在謝氏身旁,像小貓兒似的去讨娘親高興。
謝氏:“你們兩兄妹叙叙舊,娘先去更衣,晚膳我們一家人喝點酒,讓廚房把瑤泉啟出來。”她寵溺地點點女兒的鼻尖兒:“隻你個小饞貓兒,不準貪杯。”
韓兮宜去到韓謄身邊:“二哥,你聽見母親說的了,今晚喝瑤泉,你怎麼看起來不大高興的樣子。”
韓謄擡手摸摸她的發髻,道:“難為你惦念着我。”
他負手往自己的園子走,韓兮宜歡天喜地跟在他身後,滔滔不絕跟他講訴這段時間汴梁的見聞,比如哪家的姑娘偷跑出去玩兒差點被搶走啦,哪家的小貓兒打碎了琉璃盞氣得小姑娘眼睛都哭成核桃。
韓兮宜喜形于色,嬌俏道:“月初我們去馨甯郡主的新房宴,旁的我也不羨慕,倒是有一隻滾燈,漂亮又好玩兒,别出心裁!我們央求了好久才被透露一點消息,說是營繕書院裡出來的機巧。二哥哥,趕明兒你去書院,讓他們也給我做一個,好不好,好不好嘛。”
韓謄溫和道:“想要多大的?”
這下算是把韓兮宜的話匣子徹底打開,她又是滔滔不絕形容,又是連比帶劃,最後幹脆讓下人們畫出一個樣子,讓韓謄拿着這個圖樣子找人照着給她做。
韓謄從前性情還有些乖張,從不愛跟這些小姑娘們糾纏,嫌棄她們吵,待一起不到半刻鐘他就渾身不舒服。自從被“正骨糾性”回來,加之年歲見長,他卻變得能容人多了。現在,就算韓兮宜在他耳邊變成一隻知了,他也能做到面不改色,和和氣氣聽她把話講完,最後還問她還有沒有别的想要?
韓兮宜好不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