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從小到大,她最喜歡的人是謙和有禮的大哥韓望。小時候但凡韓兮宜犯了錯也是他來替長輩們教導自己。隻可惜大哥早早從軍西行,隻留一個不解風情的二哥。可如今二哥的脾氣也變得這般好。果然讀書能重塑人心志!
如此幾天,韓兮宜越發纏着韓謄跟她講錢塘的民風民俗。
這邊魏國公府看似其樂融融,實則夜船已初碰暗礁。
那邊書院雖然有條不絮,卻也有熬人煩惱。
邱一山為情困頓,想休學回家子承父業做生意算了。剛遞交了退學書,就被幾位夫子拉走按住一通訓斥,輪番說教,邱一山耳鳴至今,回來就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也不知道他從哪兒受到啟發,這幾天竟半夜吹笛抒情。
話說自小笙從錢塘回來以後,連日追趕落下的功課,子時睡,卯時起。一山大半夜一聲驚笛,直接把她吓醒。他的笛聲,怎麼形容呢,驚天地,泣鬼神,遠可劈諸邪,近可拆房頂。小笙就住在他隔壁,心魔都快被折磨出來了!前幾晚,她還體諒他心情不佳,不願去打斷他。
士可忍孰不可忍!
小笙困的昏天黑地,不堪其擾,垂死夢中坐起,掀開被子爬起來走路帶風沖到隔壁,“唰”地拉開門。隻見孤冷的屋子裡隻點了一盞昏黃的油燈。少年落寞坐在地上,傷心欲絕吹奏。
小笙大踏步走過去,一把提起他的衣領:“一山,你太過分了。”
邱一山軟綿綿地望了她一眼,苦笑道:“你來了?”
小笙鼓勵道:“你振作一點,你可是幾次三番被勸退學,最後還能留在魯班堂的人啊!”
邱一山冷嗤:“我謝謝你啊。”這種情況下就不要提這種事了吧!
小笙搖搖頭:“我常被人說沒出息,你怎麼也學我。沈姑娘都沒有親口跟你說明心意,你就自暴自棄?”
“你懂什麼。”邱一山翻身爬起來,氣笑了,道:“她家裡要給她許的親事是武騎尉之子。我雖有萬貫家财,卻是一介白衣下無立錐之地,你說說,我除了一堆花不完的錢,我還有什麼?我還能拿什麼去争!”
小笙婆口苦心道:“你若真心愛顧沈姑娘,就該振作;你若沒能求到沈姑娘,更要拼個前程。不管你是否得到自己心愛的女子,你不都要活下去?”
邱一山木讷地望着她,好像一個沒有靈魂的虛殼。
小笙低聲大喊:“醒醒!一山,不要再吹笛子了,實在不行,你繼續寫詩吧!”
邱一山冷漠道:“你是不是嫌我吹得難聽?”
小笙同情道:“勾欄裡的樂伎要是你這般水平,怕是要活活餓死的。”
邱一山:“…………”
轉眼冬至。
今年汴京城裡下了好幾場大雪,賣柴賣炭的擔子從早吆呼到日落,可見生意好做,就連書院也炭火不足,需要外購。沈括因要借《木經》手稿來看,早早就等在廊檐下,給小笙送了一籮筐的炭。
也不知道他從哪兒搞來的,小笙說不用,他也要強塞給她,生怕小笙不願意借給他。
直到小笙拿出一沓手稿遞過去,還說出不着急歸還的話,沈括臉上才露出欣喜的笑意,忙道“多謝”。後像抱着寶貝似的,捂在懷裡,擔心雨雪打濕了稿紙,拱肩縮背,匆匆走了。
邱一山的寝舍裡架了湯鍋,熱氣騰騰,香味飄到院子裡,他探出半截身子,對小笙喊道:“進來吃鍋子吧!”
邱一山最會享受,冬天裡他的屋子是最暖和的,炭料也備得足足的。小笙将沈括送給她的一籮筐炭當飯資,接過大卓遞來的碗筷盤腿在一山對面坐下。兩人就在窗戶旁,邊賞雪,邊吃飯。
湯鍋裡加了黃芪和黨參,藥膳味十足,非常養生養胃,好吃得很。
邱一山打聽道:“沈括又找你借什麼。”
小笙:“《木經》三卷的手稿,也不知道他從哪兒弄來這麼多炭能富餘給我,就都給你吧,我屋子裡足夠暖和了。”
邱一山涮着鹿肉,笑道:“他給人抄書掙來的,到處接攬活計,還打聽書院年節時期是否可以允許學子留待。”
小笙咬着茼蒿,點點頭:“抄書倒是個好路子,從前我也抄過,隻是現在比四五年前價格低了好些,一千個字才十文錢。這麼多炭,也不知道他抄了多久。”
邱一山不鹹不淡道:“你還擔心他賺錢辛苦?用不着!他替許軒抄的,已經堂而皇之做起許家的文書了。”
小笙詫異,他們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為何突然走得這麼親近了。
邱一山挑眉,嗤之以鼻道:“那家夥還記得吧,現在算是風光無兩了,啧啧,螃蟹過街,橫着走——哎!等等!”他忽然眼睛一亮,沖窗外的院子裡一笑,道:“那是不是韓謄來了。”
小笙愕然回頭看,果然是韓謄。雪白的院子裡,隻他一身鷃藍色袍服,外穿深色狐絨滾邊裘衣,俊美之姿有如光風霁月,說話間,正好擡眸看向他們。
小笙還未說話,邱一山便熱情擡手招呼:“世孫公子好啊,快進來坐吧,小笙也在我這兒吃飯呢,您老吃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