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一山屬于是誰都能上去搭讪兩句,脾氣特别吃得開場子。
但按韓謄矜貴自持的性子,他鮮少搭理邱一山這類商賈纨绔,也絕對不會願意與他們同席而坐。正待小笙在心中揣度韓謄冒雪前來書院,大約是有事找她,剛要想借口離開時,韓謄卻不動聲色朝他們走了過來。
邱一山靈機巧變,忙吩咐大卓新添碗筷,請世孫公子入席。
韓謄站在廊檐花罩下,止步于此,神色如常道:“多謝了,我來尋笙笙。”
大庭廣衆還有第三人在場,這個稱呼就顯得相當暧昧了,小笙正色看向他。邱一山敏覺,但眼下更多的是尴尬,他随性坐着,手臂搭在膝蓋,旋即笑道:“小笙,你快去吧,應是什麼要緊事,别耽擱了。”
小笙腼腆,跟着韓謄來到他的寝屋,推開門,迎面撲來的就是清幽的花香。隻見許久沒人住的屋子,早早擺好了火盆、熏籠,将整間房烘得如春日裡一般溫暖,就連花幾上的兩盆芍藥與蟹爪蘭都開得正盛。
韓謄獨自解下裘衣擱在椅子裡,又松懈了身上的佩飾、腰帶,默默解開金箔束腕,隻穿春眠裡才着的軟綢衣褲,坐在填漆榻上,拿了把扇子狂扇風。小笙端張繡凳坐在他對面,笑問道:“你吃酒了?大冷天還自己過來,不怕路上跌了。”
他臉色潮紅,抹額下的深邃雙眸綿綿的發滞,耳朵也熏得通紅。解開裘衣,打着扇,身上的酒氣就在屋子裡彌散開來。
韓謄望着她,眼神定定的,道:“蔣沁涵的父親歸京複職,在鄧子樓大擺筵席宴請親友,我得空,就應邀去了。散了席出來,見離書院不遠,索性就過來看看你。”他笑道:“一月餘不見,你倒是跟我生分了,果然說得不錯,離了我,你就記不得我是誰了。”
小笙陳情道:“我想着你,寫了幾封信要托人給你送去,又怕你在家中收不到。”
韓謄了然,沅瑞已經被打發去莊子上接引莊頭收年稅,再派人過來,她也是不肯的,隻是小笙這裡沒有他的人看顧,韓謄總是擔心她會吃虧。
好在這幾年她把自己照顧得不錯,再不濟還有邱令修與夫子他們,若是要讓母親不注意到她,隻得把她往别處引,譬如之前說的戶部要抽調一批學子入宮曆練。
韓謄放下扇子,大約是熱得心慌,他煩躁地扯了扯胸前的衣領透透氣,笑着對她說道:“宮裡慶太妃從前居住的寝殿寶儀殿,今廢棄不用,漸成了治喪之所。前兒東京雨水充沛,排水溝渠失靈,塌了一方。最近幾日宮裡傳出消息,說抽調的學子不夠用。我已拟好帖子欲将你送到宮中,補個營繕書手的缺,隻是名字要用新的,身份也要用新的,你意下如何?”
小笙不知他籌謀到了這個,詢問:“用個什麼身份呢。”
韓謄手搭在膝頭,根根細膩,卻剛毅有力,手背的烏青血管十分惹眼,他從容解釋道:“你知道,甯王年齡與我相仿,我與他感情素來深厚,他的側妃徐氏品貌雙全,馭下寬仁,剛失了胞妹傷心不已正在服藥。我與甯王商議,請徐氏收你為義妹,入籍浔陽,賜名陳苁笙,以備進宮中曆練學習,你願意嗎。”
小笙:“那我将來還能回書院嗎。”
用了新身份,進宮就須得恢複女兒身,那她以後在書院如何自處呢?不過,這一番話聽下來,也知道多少曲折在裡頭,韓謄應當是思慮再三,權衡複又,最終一氣呵成替她辦成了才來告知。
韓謄自行倒了一盞茶,吹了吹,飲道:“你表現好,半年考評能記個優績,他們巴不得你回書院來,如是不好。”
小笙追問:“那又當如何?”
韓謄笑了笑:“那大概隻剩嫁人這條路。”當然,隻能嫁給他!
女孩兒的肌膚太過白淨細膩,聞言稍稍低垂下臉,一面氣怔,一面又暗暗下決心,遂莞爾一笑道:“你别說這話,我都明白。世孫公子用心良苦,想來今日這頓酒,也是這個緣故?”
韓謄挪過枕頭靠着:“把你加塞進去已是不易,況且還要搭上一個邱令修,可不得讓他們逮住機會,往死了裡灌我。”
小笙感激道:“真是難為你了。”随後低呼:“可你把他算在裡頭做什麼,萬一人家不肯去呢,你替我做主也就罷了,别把一山也拉上。”
韓謄不以為然,小笙起身去銅盆裡擰了濕帕子來,遞給韓謄,随後挨着他坐下,認真勸道:“一山在沈姑娘的事上剛失意,心情正低落,前兒還吵着要罷學,你回頭就把人安排上了,他若知道了一定不高興。”
韓謄看着她一張一阖的小巧嘴巴,心血來潮,擡手撫上小笙的耳朵,指腹不輕不重揉捏她溫涼的耳珠,糯糯的一點兒軟肉,禁不住揉搓,漸次就紅了。
小笙噤聲,心道,這是什麼壞習慣。
韓謄:“怎麼不說了?”
小笙沒好氣:“說了你也不聽,懶怠說了。”
韓謄嘴角翹起:“在聽。”随後拿起扇子繼續狂扇風,扇了幾下,解了熱躁索然無味,不鹹不淡道:“他不會抱怨的,正巧拿這個事岔開他的失意,不好嗎?”
小笙:“那是你的意思。”說罷,站起身就要出去。
韓謄跟着挪動身子,拉住她的衣角:“哪兒去?”
小笙扯回自己的衣裳,笑道:“我看你眼神都發眩了,以為你想睡覺,先躺會兒吧,日落我再來看你。現下我要去藏書樓,既然要準備進宮,也該早點讀些《内廷記要》這一類的書預備着。”
她正說着,忽然低頭解下腰間的巴掌長的矩形小木匣,掰開,從裡面取出兩隻章,遞到他面前,問道:“一個檀木朱色,一個柏木,你要哪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