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珍與從水中撈起來無異。

雨水裹挾她周身，沉香色的細絹衣衫下，腹肚高隆，是足月待産之危相。

小笙慌忙丢掉器械，疾步去到她身邊。

東菱則打着傘四下呼救。

“人呢，都出來搭把手！”

韓謄安插在巷子四周保護姑娘的暗哨，應當全都還在。

東菱急呼兩聲，果然不錯，幾個身着暗沉勁服的魁梧中年男子飛檐點壁，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翻身落地。

一人上前，立刻将地上的穆珍抱起。

其餘兩人則警惕觀察四周，還有一人追出巷去詳查一番。

抱着穆珍的暗哨詢問将人放置何處？

這院子是笙姑娘的家，統共就一間卧房，總不能将來路不明的待産女子放進姑娘的閨房吧！

要不就放在這院子裡的胡床上。

“這怎麼行。”小笙抹掉臉上的雨水，“先安置與我房裡，東菱？”

“哎，在呢姑娘。”她收了傘，忙過來附耳聽小笙差遣。

小笙氣喘籲籲道：“我隻信得過你，你跟這裡其中一位大哥去請穩婆，越快越好，将生産東西一并帶足過來，人命關天，快去！”

東菱明白其中利害關系，馬不停蹄，出去院門便招來一個暗哨，兩人立刻往南街去了。

小笙進來房中，挽起袖子，對房内的暗哨道：“辛苦你去竈房燒熱水，越多越好，帕子溫巾，你四處找找，竈房果蔬架子下面抽屜裡有人參紅棗，速熬參湯。”

“姑娘莫慌，我家媳婦也是生産過的，我曉得怎麼做。”說完，他快速往竈房走。

小笙從笸籮翻出剪子，将穆珍身上的濕衣裳都剪開脫下，覆上薄被，另添兩個長枕。

穆珍疼得臉色垮白，精氣全無，隻雙眼哭得通紅，死死握住小笙的手掌喃喃問訴：“他死了，他死了嗎。”

小笙并不清楚她說的是誰，大抵猜測是指夫君林州。

林氏夫婦二人因前朝舊情本就度日艱難，再遇“寶藏”謠傳，恐怕也遭歹人窮追猛趕，落得雙雁單飛的境地。

可憐穆珍身懷六甲，雨天遺落巷口，夫君也生死未蔔，怎叫她不氣急攻心。

小笙勸道：“放心他沒事他沒事，我已差人去尋，你莫憂心，先顧着自己！穩婆在來的路上，你留住力氣，生産要緊。”

一刻鐘後，東菱便帶着人去而複返。

六旬老妪個子不高，中等身材，但頗為老練，雷厲風行，進來便挽起袖子，擡起薄被先看夫人胎位。

“姑娘快端熱水來，孩子怕是已至盆底，容不得啰嗦。”

不多時，撕心裂肺的産痛聲從房内傳出，一盆一盆熱水往裡送。

穆珍手中握着落龍子，眼淚直往眼角淌，眼睛直愣愣看着炕邊的小笙，口中依稀呼着“允别莫離我而去，切莫丢下我………”

允别是林州的小字。

夫妻情深至此，實是令人不忍再看。

穩婆累得滿頭大汗，直唬着臉道：“小姐先别哭，後腰用力啊！”

屋外傾盆大雨，屋内慘痛聲陣陣，折騰半個多時辰，眼看孩子就是出不來。

這也是個人緣造，有的婦人生産極為順利，而多數婦人則是半隻腳踏入鬼門關，一天一夜也生不下來的都有。

産婆雙手都是血，對小笙焦急道：“姑娘，換個法子，去準備大大的浴桶，灌滿水，把小姐放浴桶裡生産。”

這樣有個極大的好處，能緩解婦人生産時的陣痛。

小笙聞言立刻照辦，幾人将浴桶擡進來屋來，足足的熱水灌進桶内，又在梁下架起纖繩，将穆珍放進浴桶裡。

這個法子也是走投無路時迫不得已的險徑，好在對穆珍頗有效果，溫熱的水湧住她全身，身下痛覺大大減低，神志也恢複許多，再喝了幾口參湯，終于有了力氣繼續生産。

至二更天時，穆珍與林州的孩子才終于降臨塵世。他小小的一團身體，像被母愛包裹了一層晶瑩的“衣服”，穩婆将其撈起，火速将膜衣撕開。

嬰兒蜷縮在膜内，立刻倒挂拍打他的臀部。

一聲嬰孩的啼哭，刺破靜谧的夜。

雨停了。

孩子總算有驚無險生了下來。

洗淨包裹好後，送到他的母親身旁。

小笙附身寬慰道：“我已請人去尋林州，你在我這裡安心住下，如今你已做了母親，千萬為孩子着想，勿要多思。”

穆珍虛脫無禮，兩眼通紅腫脬：“多謝姑娘救命之恩，小笙，我知是你。”

重陽潘樓土市子初次相逢，我便知你是女孩兒。

小笙道：“安心睡會兒，等你睡醒，孩子就該吵着要奶吃，等林州回來了我就帶他來見你。”

穆珍抓住小笙的衣袖：“允别被奸人惦記，兩日前他将我送到南洲渡口的蓬船上，說半日過後，入夜就來接我，可我沒有等到他，卻來了兩個窮兇極惡之徒，将我擄走，我哄騙他們寶物在老宅，這才回來了觀英巷。雨來時我腹痛倒地不起，他們就，就吓走了。”

這樣看來，果然是江湖勢力，暗流湧動，恐不止一撥人，否則不會寶物沒到手，就丢下臨産的穆珍自己先跑了。

但小笙既無人脈，也無線索，茫茫人海偌大京城，如何去尋“唐僧肉”林州？

而且也不能讓韓謄插手。

一則，他沒有那個義務，二則，按他的身份以及與秦家齊心戮力的立場，恐怕還得再添一把火弄死林州才對。

屋子裡悶熱，血腥氣濃烈，東菱打開一角窗戶透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