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歸衡心弦一動,下意識去看她的眼睛。可她卻低着頭,将眼底的情緒全然藏了起來。
他不再遲疑,反握住她的那隻手,卻做不到心口合一,别别扭扭試探道:“你有那麼多朋友,死我一個,換你弟弟活命,也挺值——”
“呸呸呸!”江禦暮臉上泛起怒色,急匆匆打斷他的話,“你還好意思說穆歸禮瘋呢?我看你們穆家人身上多少都沾點瘋勁,你也不例外!怎麼能如此口不擇言,什麼晦氣話都說!”
雖然挨了她一頓罵,穆歸衡的心情卻比方才輕松了不少,甚至隐隐有些歡暢。
“我知錯了。”他輕輕晃一晃與她交握的那隻手,“我保證,以後再不說這種話了。”
江禦暮抽出手,攥着被子轉過身去不看他,故意嗔道:“愛說就說去,誰樂意管你!”
穆歸衡拽兩下她的被角,沒有回應。
他微微一歎,俯身靠近她些許,問道:“你弟弟被囚禁在哪?可有什麼線索?”
江禦暮這才有了動作,回身搖搖頭,煞有介事道:“穆歸禮隻讓我見了他一面,确認他還活着之後,就讓手下把他帶走了,其餘什麼線索都沒有。”
穆歸衡鄭重其事道:“我現在就去安王府找穆歸禮,逼他放人之後,再殺之以除後患。”
江禦暮沒想到他的計劃如此簡單粗暴,不由一驚,連忙拽住他的衣袖,勸阻道:“萬萬不可!你若如此魯莽行事,傳到陛下耳中,定然難逃死罪!”
穆歸衡卻沖她笑了笑,安慰似的:“你不了解我父皇,他對皇子的溺愛之深,堪稱荒唐。”
江禦暮奇道:“怎麼說?”
“你可曾聽聞,我大皇兄出家為僧一事?”他問。
“有所耳聞。”她所知不多,“隻聽說他二十餘歲時,因王妃病逝而悲傷過度,索性斬斷塵緣,出家為僧了。”
穆歸衡一字一頓:“不,他死了。”
“死了?”江禦暮着實驚訝。
“而且死在大皇嫂之前。”穆歸衡面色沉重,“兇手正是二皇兄,這是宮牆之内人盡皆知的秘密。”
“陛下也知道?”其實江禦暮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心裡就已經有答案了。
果不其然,穆歸衡重重一點頭,接着說道:“他不僅知道,還下旨封鎖消息,幫二皇兄洗刷了一切罪責。”
江禦暮無法理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即便溺愛二皇子,可大皇子不也是他的親生兒子嗎?”
穆歸衡諷刺般苦笑一聲:“正因為手心手背都是肉,既然大皇兄之死已成定局,無可挽回,他又怎麼舍得再失去一個孩子呢?”
江禦暮追問:“可是,即便他不忍心讓二皇子償命,難道不能讓他接受死刑以外的懲罰嗎。如此輕輕揭過,當作無事發生,大皇子豈不是白白死了?”
穆歸衡眸光微動,透出不忍,歎息道:“不,他将另一個人視作罪魁禍首,下令殺之,以告慰大皇兄的在天之靈。”
“什麼人?”
“無辜的局外人,大皇嫂。”
穆歸衡用力閉了閉眼,仿佛不願回憶。可既然江禦暮問了,他又怎麼能不為她解惑呢?
“二皇兄之所以對大皇兄下手,就是因為他曾在宮宴上對皇嫂一見鐘情。大皇兄死後,他甚至向父皇陳情,求娶寡嫂。”
接下來的事,即便他不言明,江禦暮也能猜到——
皇帝偏執地将那個無辜的女人視作紅顔禍水,認為她才是導緻兩位皇子手足相殘的罪魁禍首。
所以,他毫不猶豫地處死了她。
如此,既可告慰大皇子的在天之靈,又可為二皇子開脫一切罪責——他不是故意傷害兄長的,隻是被狐狸精迷住了心智。
皇帝仍然維持着理想中的和睦家族,兄友弟恭,父慈子孝,共享天倫之樂。
江禦暮努力消化這些信息,問道:“你重提這樁舊事,就是為了告訴我,即便你親手殺了穆歸禮,陛下也不會讓你償命?”
“是。”穆歸衡坦然道,“所以你不必憂心。”
江禦暮怎麼可能不憂心。
“不,陛下也許不會殺你,但是一定會動易儲之心,奪去你的太子之位!”
“我不在乎!”穆歸衡高聲說道。
半晌沉默後,他又将聲音放輕,認真告訴她:“這個太子之位,我從來都不在乎。有時候,我甚至會覺得——也許不做太子,反而是一件好事。也許我的一切痛苦,都源于這個一人之下的太子之位。”
他似乎已經打定了主意。
“所以,你不必再勸。就讓我去吧,好嗎?”
話已至此,江禦暮好像已經失去了繼續阻攔的理由。
可是,如果放任事情這樣發展下去,叫她如何能甘心?
一旦穆歸衡被廢去太子之位,她此前做的所有努力,不就全都付之東流了嗎?
不,絕對不行!
眼看穆歸衡已經站起身來,拔腿向門外走去,江禦暮把心一橫,翻身下床追出幾步。
“不能去!”
穆歸衡腳步一頓,輕歎着轉過身來,卻見她追得太急,沒顧上穿鞋,直接踩上了冷冰冰的木地闆。
唉,本來就病着,還這麼不注意,又該着涼了。
“先上床,把被子蓋好。”他折返回來,認真囑咐道。
江禦暮卻沒有移步,擡頭定定地看着他,聲音帶着細微的顫抖:“你若就這樣殺了穆歸禮,就不怕……我落得和你大皇嫂一樣的下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