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使穆歸衡表情一僵,心頭霎時湧起一陣後怕。
是啊,如果他現在貿然鏟除穆歸禮,萬一皇帝查明二人糾葛,發現中間還牽扯着一個江禦暮,隻怕……她就會變成天子之怒唯一的犧牲品了。
想到這裡,穆歸衡又在心裡暗罵自己沖動魯莽,怎麼頭腦一熱,就連如此可怕的後果都忽視了呢?
江禦暮輕握他兩邊手腕,沉着道:“此事絕不能冒進,咱們還是徐徐圖之吧。”
穆歸衡卻無法完全冷靜下來:“可是隻要多拖一日,你弟弟的性命就多一分危險啊。”
江禦暮寬慰道:“不,咱們還有時間。”
說着,她從荷包裡取出裝着毒藥的小瓷瓶,解釋道:
“這是穆歸禮給我的,據他所說,這種奇毒不會立即發作,服下三日後才會頻繁咳血,至多一月而亡。”
“為了拖延時間,我提出要先親眼見證此毒發作的過程,确認自己有機會洗清嫌疑之後,再對你下手。”
“穆歸禮就抓出一個貼身護衛,強行喂他半瓶藥後把他打暈,說是要送進江府,供我驗看。”
“我本想着,我手上這半瓶毒藥便是物證,那名護衛已與穆歸禮反目成仇,可做人證。雙管齊下,有很大希望能定下穆歸禮意圖謀害太子之罪。到時陛下若能親自下旨搜查,我弟弟便也能被救出來了。”
“隻可惜……我不知陛下對皇子們的縱容竟然到了如此地步,現在想想,就算穆歸禮對一切罪孽供認不諱,陛下也舍不得問責于他吧……”
穆歸衡聽着聽着,不由在心中暗歎她思慮周全,在那般險境中還能應對自如,甚至主動引導對方把證據送到她手裡。
接着,他又惋惜起來:“我父皇但凡能多幾分賢明,咱們也不會被困于眼下這般進退兩難的境地了。”
好好的“鋤惡”計劃慘遭腰斬,對江禦暮而言,若說絲毫不懊惱,那肯定是假的。
但她從不會沉溺于負面情緒之中,不論情況如何變化,她都要努力搶在所有人之前,先一步做出新的計劃。
“事到如今,也許隻有一個辦法能救出我弟弟了。”
語畢,江禦暮愁眉不展,低下頭,幾度欲言而嗫嚅。
待穆歸衡催問以後,她才像是終于有了開口的勇氣,一攬裙擺跪在了他面前,作勢欲拜。
穆歸衡大驚,連忙蹲下身去扶她,同時出言阻攔:“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江禦暮卻堅持不起身,穆歸衡無法,索性“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跪在了她的面前:“你有什麼話,直說便是!何必如此折煞我呢?”
江禦暮眼眶微紅,淚珠将落未落,楚楚可憐:“我這個請求實在冒昧,若不誠心跪請,隻怕你——”
“瞎擔心什麼?”穆歸衡打斷她的話,“再冒昧,還能比得上我當初‘強搶民女’那樣冒昧麼?”
江禦暮這才破涕為笑,擦幹眼淚說道:
“既然那毒三日後便會發作,想必穆歸禮等我驗證完效果,至多再過一兩日就會來催我動手。”
“到時候我就假意答允,盡快來你府上走個過場。”
“你若願意相助,便在咱們見面三日後假裝毒發,對外隻稱咳血之症忽然加重,病得卧床不起就好。”
“待穆歸禮誤以為你真的已經中毒,我就想辦法再跟他談談條件,即便不能逼他提前放人,至少也可以提出和我弟弟再見一面,說不定還能找到他被囚禁在何地的線索。”
穆歸衡聽罷,沒有絲毫遲疑就答應了下來。
對他而言,江禦暮的這個請求和“冒昧”二字完全搭不上邊。
話又說回來,即便她提出的要求再荒唐,他也不會拒絕。
畢竟江禦暮若非受他牽累,也不會被穆歸禮盯上,擾得她家宅不甯。
正因如此,穆歸衡嘴上說是願意“幫”她救出弟弟,心裡卻早已把這件事視作自己應當承擔的責任了。
計劃初步商議完成後,時間已經很晚了,江穆二人一起吃過飯,雨還沒有停,隻是勢頭稍有減弱。
穆歸衡提議道:“你還病着,不宜出門。若不介意,今夜就在我府上暫住一晚吧。”
江禦暮一手支在桌子上,撐着下巴笑道:“我若真在這府上留宿,你信不信,明日一早我父親就會打上門來,逼你将我迎為太子妃。”
穆歸衡一怔,垂眸告罪道:“是我考慮不周,忘了姑娘家的名聲……”
江禦暮點到為止,沒有多言,看似雲淡風輕地揭了過去。
但她知道,隻要淺淺地鋪墊一句,憑穆歸衡那種性格,他自己會往深處多思幾層的。
果然,自打聊過這個話題,他就變得有些心神不定。
送江禦暮回家時,二人并肩坐在馬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他也時而走神,不知思緒飄去了哪裡。
臨别時,他又一次在江禦暮掀起車簾之前攔住了她。
“這次也有話要說?”她問。
穆歸衡點點頭,似乎糾結了很久才下決心開口。
“我……在民間風評極差。從前有些事,是我疏忽了,方才姑娘倒是給我提了個醒。從今以後,為了你的名聲考慮,咱們明面上還是不要來往了。”
這番話恰在江禦暮的意料之内,她聽罷立刻擺出一副錯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