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看來,江禦暮的親生母親隻是府裡的姨娘。朝代更疊,動亂之際,姨娘難産而亡,小輩們自然沒有機會見到她。
待他們出生之時,江淮照已經是新朝的戶部尚書了。孩子們偶爾好奇,向他問起前朝之事,江淮照也不會多談,俨然一副決意效忠新君的樣子。
可是孩子們總會長大,總會産生自己的思想。
妹妹江喚玥——不,依爹娘的要求,在外人面前,她隻能稱自己為“江喚樂”。
音同字不同,背後的意義當然也截然不同。
喚玥,喚玥。
她知道,前朝的國号便是“得月”。
爹娘心中苦苦呼喚的,是那個覆滅之國的舊王嗎?
江喚玥不敢多問。她知道,這是爹娘最不願她提起的問題。
至于江連鏡,他少時曾被父親帶去刑場,圍觀劊子手處決“前朝餘孽”。
那人死前曾痛斥江淮照與竊國之賊同流合污。
其中讓江連鏡印象最深的一句,并非不堪入耳的惡言。
而是一句帶着不甘和憤怒的——
“江淮照,你有負于先太後的血脈!有負于她的遺命!”
先太後?得月國已故小皇帝的母親麼?
江連鏡從父親口中問不出答案,便趁夜潛入他的書房,從書架後的暗格裡翻出了幾卷家譜。
彼時他才知道,那位亡了國的小皇帝并非先太後的親生兒子,她隻有一個女兒,曾被封為鎮國長公主,後來戰死沙場。
至于他的父親,江淮照,則是得月國先太後的孤侄。
“江淮照,你有負于先太後的血脈!有負于她的遺命!”
那死刑犯的聲音再度在他腦中響起,江連鏡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
他的父親是人人鄙夷的竊國賊。
江府的富貴榮華,都是用前朝遺民的血淚換來的。
那年他幾歲?十四、十五?
記不清了,隻記得那是他第一次碰酒。
不是什麼光彩事,大晚上的,悄悄從廚房偷了兩壇陳釀,才喝下半壇子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下人們拿他沒辦法,隻能請來江禦暮這個救兵,把江連鏡扛回了卧房。
撒完一夜酒瘋,次日中午醒來,她還守在他身邊。
江連鏡希望她能問一問,他為什麼要喝酒。
但她沒有問,隻說:“你酒量真差。”說完便要轉身離去。
他隻能抓住她的衣袖,主動提起那兩卷家譜,把江府最深最肮髒的秘密挖出來,講給她聽。
可她的反應大大超乎他的意料。
因為她幾乎毫無反應。
“你早就知道這些麼?”江連鏡隻能如此推測。
江禦暮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隻給他講了一個奇怪的故事。
她說那是個曆史故事,但裡頭的曆史人物,他一個也沒聽說過,隻覺得名字怪裡怪氣——勾踐?夫差?卧薪嘗膽?
江連鏡聽得一知半解,隐隐覺得她是在為父親辯白。
而他,總是願意相信她的話。
自那時起,江連鏡便知道,與前朝有關的許多事,父親雖不會告訴他,卻會與江禦暮商議。
而此時此刻,他終于将十餘年來的一切線索串聯起來,問道:
“江禦暮,你的這些籌謀——太子妃也好,國師也罷,都與我初次醉酒那日,你曾講過的那個故事有關,對嗎?”
換言之,他們都是在卧薪嘗膽,以求光複故國?
江禦暮仍然沒有正面回答,隻豎起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唇上。
“噓——”
一切不言自明。
江連鏡難掩心中驚詫,盡力壓低聲音問道:“可是,得月國的皇室早已絕嗣,就算複國,又能擁立誰做皇帝呢?”
江禦暮不欲過早暴露身份,隻道:“其實,鎮國長公主當初并未戰死,隻是改名換姓,易地而居,養精蓄銳。”
江連鏡愈發震驚,幾乎無力講話,隻用氣聲問道:“你可知,她在哪?”
江禦暮微微一笑,用手指在他掌心寫下兩個字。
涵州。
……
穆歸衡等了許久,才等到江家姐弟走出屋門。
江禦暮看着還算鎮定,江連鏡卻像三魂丢了七魄,演都演不出來的那種。
也是,親姐姐被奸人所害,随時有性命之憂,可不是得擔心成這樣麼?
江禦暮見此刻院中隻剩穆歸衡一個人,便問:“飛鴻影呢?”
穆歸衡也向她走來,答道:“抱歉,我自作主張,放他走了。”
“你們談過了?”江禦暮稍稍放心,情緒沉沉道,“你放她走,是為了保住我的性命?”
穆歸衡安慰她道:“我會助他成為國師。作為交換,他會解除你體内的子蠱。”
他已然下定決心。
待此事了結,飛鴻影其人,他定殺之而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