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紅英順利脫身後,去客棧換上自己的衣服,将道袍裝入包裹裡,在鏡子前仔細确認了沒有破綻,才趕往江府。
今日一早給時異喂了解藥,此刻也差不多該檢查效果了。
門軸新上了油,推開時無聲無息。但費紅英不曾學過輕功,腳步聲還是被時異察覺了。
時異見她進屋,隻問候一聲“神醫姑娘”,聲音仍然沒什麼力氣,精神卻比前兩日好了許多。身體仍被綁着,活動範圍不大。
費紅英搭腕号脈,便知他已經有所好轉。隻要定期服下足量的解藥,身體遲早能恢複正常。
但她要不要讓他恢複正常,終究還是取決于江禦暮的态度。
雖然她們平日裡一直以朋友相稱,但費紅英從小就知道,她們終有一日要做君臣——如果足夠幸運的話。
如果……得月國能起死回生的話。
故國尚在時,她娘費杏林曾是鎮國長公主身邊最受倚重的軍醫,随軍東征西戰,安定邊疆。
誰知先太後驟然崩逝,小皇帝不遵遺诏,趁長公主回京奔喪,卸甲入宮時,竟設伏兵百人于殿内,下旨誅殺。
幸而長公主早有預料,未雨綢缪,提前讓費杏林制出了一味假死藥,才得以保住性命,金蟬脫殼。
皇帝以為長公主已然命喪他手,對外卻隻稱她戰死沙場,不願給自己留下任何污點。
長公主當然不甘心就此遠遁江湖。效忠于她的部将們,也無人咽得下這口氣。
然而彼時她手中僅餘一支殘部,若貿然起兵,縱然他們再如何忠心耿耿,再如何骁勇善戰,也難以逃過朝中武将的聯合鎮壓。
更何況,皇權傳承的“正統”二字便如一座大山,死死壓在所有人的頭上。
若無合适的契機,縱然她能攻入京城,朝中百官與天下萬民也隻會将她視為逆臣,而非新主。
所以,長公主隻能遁名匿迹,帶着舊部隐入山林,養精蓄銳,以待來日。
她需要一個契機。
可她不想被動等待一個契機。
于是,她決定自己創造一個契機。
如果天下臣民都極其看重所謂皇權正統,那麼,她就要讓自己成為僅存的,唯一的正統。
在此期間,先太後的親侄,也就是她的表兄江淮照,一直在秘密與她傳遞消息。
先太後雖已崩逝,餘威卻尚未消散,江家在朝中仍然頗有地位,縱然小皇帝已經親政,也不敢輕易打破平衡。
江淮照不動聲色,默默調查,很快就确認了挑唆小皇帝誅殺長公主的罪魁禍首——宰相穆明。
小皇帝愚頑心盲,他卻将穆明的狼子野心看得清楚。
在長公主的授意下,江淮照不僅不阻止穆明一步步蠶食皇權,甚至還給他提供了明裡暗裡的各種幫助。
面對穆明的懷疑和試探,江淮照佯裝不知他也參與謀劃了長公主之死,隻将一切矛頭指向小皇帝。
“此子年少不成器,已顯昏庸誤國之兆,若有君等賢臣取而代之,如何不可為?下官實不相瞞,先太後走得蹊跷,長公主也被皇帝誅殺,若再不有所行動,隻怕下一個歸西的,就輪到我了。”
穆明對他的自白深信不疑。
當然,另一部分原因也在于,他當時迫切地需要一個盟友。
一個位高權重,在朝中頗有威望的盟友。
所以,他更願意相信江淮照沒有撒謊。
而江淮照,果然沒有讓他失望。
穆明順利從小皇帝手中奪來皇位,論功行賞,把油水最大的戶部交到了江淮照手中。
原本打的算盤是——江淮照若敢居功自傲,貪得太過分,他就下令殺之。
沒想到,江淮照竟無比安分守己,從不以功臣自居。
當然,他也是會貪的,隻是貪得不多而已。
畢竟全然不貪之官,在朝中反而沒有立足的餘地,古來如此,代代皆然。
皇帝哪曉得,江淮照貪來的銀錢,一部分用于杏林醫館,一部分用于枕閑書鋪,至于大頭,都在妻子“回鄉探親”之時送入了涵州。
江禦暮出生不久,就被費杏林送來京城,一直以庶女身份養在江淮照身邊,不過每年過冬時,都會被送回涵州,與生母長公主相聚。
如今正是春夏之交,離立冬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也許今年回涵州時,江禦暮能給母親帶去一個好消息。
……
次日一早,江禦暮就翻牆入院,悄無聲息地潛入了安王穆歸禮的卧房。
“醒醒,别睡了!”她用力拍打幾下他的臉頰。
穆歸禮頓時驚醒,下意識抽出床邊短刀往外劈,待看清來者是她,已經來不及收刀了。
不過他并不緊張,反正以她的身手,肯定不會被自己劈中。
果不其然,江禦暮迅速閃身躲開,斜靠在床架上,揶揄道:“你床邊怎麼放着刀啊?防誰呢這是?”
穆歸禮醒了醒神,答道:“還不是跟你學的?”
江禦暮不置可否。
穆歸禮這時才顧得上問:“你怎麼突然冒出來?有事嗎?”
江禦暮還擊道:“突然冒出來,還不是跟你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