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陸一峰反應很快,上半身向後一仰,避開鞭打的同時将刀柄底端頂在地上,穩穩支住身子,順勢把刀向外一揮,背齒便卡住了九節鞭的連接處。
慣性使然,外端四五節鞭身直接纏上了長刀,結構如一團亂麻,難以松解。
台下立時傳來一片叫好聲,許多人都在為陸一峰喝彩。
“哈哈,她的鞭子廢了!”
“速戰速決!陸壯士快點啊!”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這次讓我把上個月賭輸的錢全給赢回來吧!”
他們仿佛都提前判斷出了這場對決的勝負,隻等陸一峰一錘定音。
穆歸衡卻收回目光,向陶瑛問道:“賭坊給你開的票據呢?”
陶瑛此刻都快把心提到嗓子眼了,哪有工夫跟他閑聊,于是連頭都沒回,直接從袖中抽出一沓厚紙向後拍在桌上:“拿去拿去!”
穆歸衡拿起最上面一層寫着“第二日,第一場,江勝陸敗,十注”的票據,用空瓷杯壓着放在一邊,笃定道:“這一場,你已經穩賺了。”
他話音才落,陸一峰便用雙手掄起長刀,使足了十成力氣,九節鞭連着江禦暮整個人都被帶向半空,仿佛下一刻便會狠狠摔在地上。
千鈞一發之際,賭客們提前預備好了歡呼聲,一字一句都堵在嗓子眼裡,迫不及待想往外噴。
隻可惜,江禦暮要讓他們失望了。
一眨眼的工夫,她便借着陸一峰掄刀的力道空翻半圈,一腳踢在了他肩上,同時甩出未被纏縛的四節鞭身,牢牢鎖住了陸一峰的咽喉。
陸一峰毫無掙紮的餘地,因為他的長刀早就與半截鞭子合為一體了,此刻刀刃已經被另外半截鞭子帶到頸側,稍有不慎就要見血。
台下一片靜默,似乎需要好好反應一時半刻,才能确認誰勝誰負。又或者是他們已經看出了結果,卻遲遲不願接受現實。
砰!
費紅英敲響銅鑼,算是徹底打碎了多數賭客們的發财夢。
“第一場,江小姐勝!”
歡呼聲與喝彩聲自然是有的,隻是輸掉賭局的人實在太多,或悲或怒的叫喊聲一時不絕于耳。
“怎麼會這樣?!”
“算命先生明明說過……”
“完了,都完了!我回去可怎麼跟爹娘交代啊!”
江禦暮上前幫陸一峰解開九節鞭,聽見他輕聲道:“多謝江小姐,末将輸得心服口服。”
常言道,有人歡喜有人愁,反之亦然。
陶瑛見江禦暮獲勝,終于長出一口氣,轉而向穆歸衡問道:“你方才怎知禦暮一定會赢?”
穆歸衡蘸着茶水,在桌上勾勒出九節鞭的形狀,答道:“她方才向陸一峰的頭部甩出鞭子,看似冒進,實則隻是佯攻。陸一峰判斷失誤,情急之下用刀身去牽制長鞭,應該隻是想向外擋開攻擊,争取一次喘息的時間,卻不料掉進了禦暮有意設下的陷阱。旁人隻以為她的鞭子廢了,豈不知陸一峰的長刀也廢了?抽不出,掙不脫,若還想出招,隻能使蠻力去掄,反而給了禦暮借力打力的機會。”
陶瑛來了興緻,追問道:“若換了你是陸一峰,能躲開方才那個陷阱麼?”
穆歸衡搖搖頭道:“不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若是易地而處,本宮也未必能及時做出準确的判斷。說起來,方才本宮也是在看到他的刀被纏縛以後,才發覺那是個陷阱。”
解釋完這些,三人忽然陷入了一片沉默。
陶瑛低着頭,将十張票據攤在桌上,挨個用茶杯壓住,心道:禦暮竟有如此本事,看來我下的這一百注都能賺了。隻是這錢賺得……怎麼讓人心裡空落落的呢?
林晏秋則一手托腮,偏頭看着擂台的方向,心道:明明是個厲害人物,為何隻能在一方比武招親的擂台上施展呢?可惜,當真可惜。
穆歸衡的目光空垂着,不知在看哪裡,也許是桌上逐漸被風吹幹的茶畫,也許哪裡都沒有看。
在他們還是朋友的時候……
或者說,在穆歸衡以為自己和江禦暮是朋友的時候,他自認為還算了解對方。
他知道她來自何方,知道她留在這裡的原因與決心。
他知道她有很多朋友,還誤打誤撞認識了其中年紀最小的一個。小姑娘很怕他,但是為了救禦暮姐姐,她還是會鼓足勇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助于他。
他知道她膽子大,敢冒險。親眼見到劉儉的屍體也毫無懼色,孤身一人與安王穆歸禮鬥智鬥勇也不落下風。
有時候,他會欣喜于自己與她之間的默契。湖心詩會那日,他們事先未經商議,便在一衆士子面前唱好了紅白臉。初見飛鴻影之時,他們也能彼此配合,試探出此人存有異心。
可是此時此刻,他卻産生了一種錯覺,好像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江禦暮其人。
或者說,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她。
他不知她對婚姻之事到底有什麼想法,是否真心願意比武招親?
他不知她會喜歡怎樣的男子,抑或有可能與林晏秋一樣,不愛須眉愛紅顔?
他不知她如何練就了這樣一身好武藝,在此過程中吃過多少苦,受過多少罪,靠何種信念堅持至今?
“系統。”穆歸衡難得主動找它一次,“我能觀測從前發生過的事嗎?”
系統的聲音沒有波瀾:“不可。”
雖然得到這個答案并不意外,但穆歸衡還是有些失望。
桌面上的茶畫已經幹透,茶漬深一塊淺一塊,構不成一幅完整的畫面。
穆歸衡怔怔地出了半晌的神,心裡忽然冒出來個想法。
不,不是忽然,這個想法一直都在,隻是此前被他深深埋在心底,此刻才探出一葉小芽——
今晚入夢,他想嘗試觀測江禦暮成婚時的場景。
看完這次,以後便徹底死了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