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歸衡雙手将弓捧至江禦暮面前:“你先請。”
江禦暮沒有推拒。這把弓并不重,她可以很輕松地拉開。
然而它對她而言畢竟是一把全然陌生的新弓,江禦暮尚未适應手感,搭箭拉弦後,對準箭靶瞄了許久才射出第一支箭。
齊陌倚在欄杆上,微微探出上半身看清了結果,立即高聲喊道:“江小姐第一箭,中赤色蓮瓣,計乙等!”
衆人從江禦暮的表情看得出,她對自己這一箭的表現并不滿意,把弓遞回給穆歸衡時,還與他有幾句對話,是穆歸衡先開的口。
“我的夢和以前不一樣了。”他輕聲說,“也許……我能活下去。”
從最早意識到這件事的那一刻,穆歸衡就想過要告訴她,隻是一直沒有機會見她一面。
如今好容易見到了,即便場合特殊,沒時間解釋前因後果,他也想讓她早些知道,也好讓她安心。如果……她為他擔心過的話。
江禦暮聽到這句話時并不意外。因為她知道,在穆歸衡早先的夢裡,殺死他的那個人正是她自己。既然後來江禦暮改變了主意,決定放他一條生路,穆歸衡的預知夢自然也會随之改變,這并不奇怪。
但江禦暮還是表現出了驚訝的樣子,緊接着又露出喜色,柔聲道:“那便好,恭喜你了。”
穆歸衡此時已無杞人之憂,講話也比從前多了幾分底氣,隻是有些話仍不好意思直言,便隐晦暗示道:“其實,我今日更想聽到另一種恭喜。”
江禦暮知道,他指的是衆人對他赢下這場比武的恭喜。
她沒有表态,隻垂眸一笑,把弓塞回了穆歸衡手裡。
他們講話的聲音太小,台下的人壓根聽不清,就連站在擂台一角的費紅英都沒聽到半個字。
于是便有人竊竊私語道:“這個燕識風可真有心機啊。”
旁邊的少年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立即與他搭話,問道:“怎麼說?”
“你想啊,他都有錢包下整座茶樓,難道沒錢買兩把弓嗎?為什麼隻準備一把弓,兩個人輪流用呢?”
少年接着問:“為什麼?”
“啧,你傻呀,這都不懂!”那人目含打趣,“要是一人一把弓,他倆直接輪流射箭就是了,期間根本用不着交流。可若是兩人一把弓,每個回合結束,都得把弓遞給對方,他不就有機會跟江小姐搭話了嗎?若運氣好些,保不齊還能有點肢體接觸呢……”
少年撇撇嘴,不以為然道:“我看未必。之所以用同一把弓,難道不是因為這樣最公平麼?”
既然兩人意見相左,便也不與對方深聊了,扭過頭繼續往下看。
隻見穆歸衡取出一支箭,動作行雲流水,很快便向斜上方射出。
齊陌對自家殿下的箭術很有信心,底氣十足地探身望靶,本以為此箭必是甲等,現實卻讓他一度懷疑自己的眼睛。
梅如青見丈夫忽然愣在原地,好像一時緩不過神,隻得代他上陣,對樓下諸人喊出結果:“燕少俠第一箭,中赤色蓮瓣,計乙等!第一回合,平!”
齊陌仿佛這才回過神來,隻是仍然想不通,殿下怎麼會失手呢?這把弓不是他用慣了的嗎?
難道是今日情況特殊,他太緊張了?
嗯,一定是的。齊陌願意相信,一次偶然的失誤絕不會影響殿下最終的勝利。
擂台上,江禦暮再度上前接弓時,穆歸衡又開了口。
這一次,他問出了在心裡盤旋已久的問題。也許江禦暮不會回答,也許她回答了,但答案與穆歸衡自己的猜測一緻,反而會使他更為怅然。
但無論如何,這都是他們必須面對的問題。如果不挑明了問出來,永遠用一層窗戶紙糊着,也許終有一日,它會發展成為橫亘在二人之間的一根刺,再難拔除。
“從前是我無知,竟還曾命石涅去護你周全。其實,你哪裡需要他的保護呢?”
江禦暮聽得出來,這是一種委婉的質問,問她為何向他隐瞞自己有如此身手,問她為何不願對他坦誠以待。
好在她早有準備,回答問題時隻需遵循一個原則:把所有洗不幹淨的黑鍋都扔給江淮照背。
“父命難違啊……”江禦暮欲說還休,最後輕輕一歎,伸手去接穆歸衡的弓。
穆歸衡的手卻一直緊握,大有不問清楚不罷休之意。
演夠了猶豫,江禦暮自嘲一笑,接着說了下去:“其實在你拒婚之前,家父一直希望我能成為太子妃,為此時常在我耳邊念叨。”
穆歸衡握弓的手忽而一緊,很快又放松了些,近乎虛握。隻要江禦暮稍稍用力,就可以從他手中拿走這把弓,但她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他說男人都一樣,隻喜歡溫婉柔弱的女子。所以,他不許我暴露自己自幼習武之事。”說着,江禦暮擡頭對上穆歸衡的眼神,“怕我把你吓跑了。”
穆歸衡聽罷蹙起了眉頭,手上微微使力,把弓推給江禦暮道:“你别聽他胡吣,都是歪理邪說。”
隔着面具,江禦暮雖看不見他的表情,卻能通過語氣聽出來,穆歸衡已經相信了這番說辭。
“嗯。”她對他點點頭,“你和他不一樣。”
不一樣?
這應該算是一句誇獎吧,穆歸衡想。
江禦暮這番話雖然出乎他的意料,但也沖淡了他這些日子的愁緒。
至少他知道了,江禦暮并不是因為不信任他,才對他有所隐瞞。恰恰相反,她是為了接近他才這麼做的。
即便此事背後有江淮照的授意,那又如何?父親心思不純,又連坐不到女兒的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