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歸衡沒有刨根問底。比起此刻的情景,他更希望在未來某日二人獨處時,再聽江禦暮細細道來。
然而他即便忍得住不追問,也抑不住腦中思緒浮想。
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既然江禦暮亦曾夢到他們二人成親的場景,是不是意味着,她也曾有過這樣的想法呢?
退一步想,也許她隻是抗拒與甯問歸的婚事,才會迫切地希望有人能救她脫離苦海。
可既然她夢見的是穆歸衡,而不是其他什麼人,那麼是不是可以進一步想?或許……她亦對他有情?
穆歸衡心亂如麻,埋頭苦思之際,江禦暮已經射出了第四支箭。
“江小姐第四箭,中赤色蓮瓣,計乙等!”
齊陌的聲音隻拉回了穆歸衡一半神思。待江禦暮把弓塞進他手裡,穆歸衡終于不再神遊,重新進入了全神貫注的狀态。
前三個回合,江禦暮這時候都在擡頭看靶,以便第一時間知曉對手的成績。
可是此時此刻,她卻牢牢盯住了穆歸衡張弓搭箭的動作,意欲從中找到蛛絲馬迹,證明他是在故意維持平局的狀态。
台下的圍觀者隻是有點懷疑,江禦暮卻幾乎可以百分百确定,穆歸衡一定是故意的。
“燕少俠第四箭,中赤色蓮瓣,計乙等!第四回合,平!”
果不其然,這個結果又一次驗證了江禦暮的猜想。
可她實在想不明白,穆歸衡這樣做究竟有何意圖?
還剩六支箭,六次機會,他還打算浪費幾次?
江禦暮很不喜歡這種霧裡看花的感覺,與其這樣,還不如她主動出擊,把水攪得更渾些,讓大家都看不清楚,才算公平。
可是要怎麼做,才能在不影響最終勝負的前提下攪局呢?
江禦暮拉開弓弦,眼神掃過那副并蒂千瓣蓮花圖,忽而有了個促狹的主意。
嗖——
第五支箭落定後,穆歸衡訝然看向江禦暮,正對上她惡作劇成功似的目光。
他先是一愣,繼而心下了然:喔,原來她已經看出我是故意的了。
“此箭何等?”台下有眼神不好的老大爺仰頭催問,“怎麼還不報啊?”
不是齊陌不想報,實在是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報啊!
幸而那老大爺身旁的少年眼神好,又熱心腸,主動給他解釋道:“江小姐這支箭雖中蓮蓬,論理應是甲等,可她偏偏射在了畫幅右側的那朵花上——那可是燕少俠的箭靶。”
衆人聽罷,你一言我一語,又吵鬧了起來。
“這怎麼算?無等嗎?那也太虧得慌了!”
“反正兩朵花都長得一樣,分那麼清楚做什麼?管它是左是右,甲等就是甲等!”
“兄台此言差矣,既然江小姐此箭射錯了靶子,那麼等第理應視同脫靶,怎可随意通融?”
“嘁,你跟他講什麼道理?他就惦記着他在賭坊下的注呢,自然盼着江小姐赢了!”
“要我說,幹脆各退一步,此箭作廢,讓江小姐重新射一箭算了。”
衆人吵吵嚷嚷,議論蜂起,誰也不服誰,根本無法達成一緻的看法。
于是便有人朝台上喊道:“江小姐!依你之見,此箭應當如何計等!?”
江禦暮自然沒打算下結論,隻将弓遞給穆歸衡,對台下答道:“先繼續吧,容我想想。”
穆歸衡走近她半步,低聲含笑道:“不必費這個心了。”
下一刻,他便瞄準江禦暮的靶子射出了箭,同樣正中蓮心。
齊陌這下輕松了,直接喊道:“第五回合,平!”
台下的議論之聲仍未停歇,隻是換了話題。
方才那老大爺激動得拎起拐杖往地上戳:“你們瞧!我早說了吧?這小子就是故意跟江小姐打平局的!”
他身旁的熱心少年反駁道:“我倒覺得這位燕少俠頗有君子之風,說不定是為了不讓江小姐為難,才如此行事,借以打破僵局呢?”
“哎,小兄弟。”有人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是不是認識這個燕識風啊?”
他一直在旁邊聽着,每次有人争論,這少年都很向着燕識風說話,像是頗有私交的樣子。
那少年卻好像生怕别人誤會,連聲否認道:“不認識不認識,我就是嘴閑,愛說話。”
見對方不再深究,少年這才松了一口氣。呼,好險,可不能暴露了哇。看來,他該好好管一管自己這張嘴了。
再看台上,江穆二人正在小聲交談。
“你不想赢麼?”江禦暮問。
“想赢。”穆歸衡很快回答,“但不是用這種方式赢。”
嗯?“這種方式”是什麼意思?江禦暮沒太理解。
穆歸衡對上她迷茫的眼神,忍笑道:“等等再告訴你。”
又來這招?他可真愛賣關子。江禦暮腹诽道。
第六回合開始,江禦暮急于知道答案,索性加快了動作,不再浪費時間。
“江小姐第六箭,中蓮蓬,計甲等!”
穆歸衡也認真比試起來。
“燕少俠第六箭,中蓮蓬,計甲等!第六回合,平!”
遞弓時,穆歸衡忽然問道:“所謂‘玄都花’就是桃花,對嗎?”
這問題在江禦暮看來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道他怎麼忽然想起來這茬了。
“對。”為了節省時間,江禦暮拉開了弓,一邊瞄準一邊答道,“是劉禹錫詩裡的典故,他比你晚生……大概幾十年吧。”
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