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你院裡的廂房一用。”甯問歸解釋道,“容我換身衣裳。”
于是二人一道來至江連鏡院中,這裡仆役不多,都是信得過的,不必避人。
甯問歸進屋換上一身不大起眼的衣衫,并未急着出門,反而坐在屋裡耗起時間來。
江連鏡在門外越等越心急,索性象征性敲了敲門,繼而走進屋來查看情況。
“換完衣服呢?還做什麼?”他好奇道。
甯問歸慢悠悠倒了兩杯茶,答道:“小殿下讓我掐好時間,等到未時三刻再行動。”
江連鏡本想追問一句“什麼行動”,可是此話将到嘴邊,他卻忽然頓住了,嘴唇顫了顫,隻問出一句:“小殿下……是誰?”
甯問歸聽罷,心中暗道不好,接着又責怪自己嘴比心快,答話時忘了江連鏡還不知道小殿下的真實身份,一時竟沒想起來改換稱呼。
既然江連鏡已經生疑,甯問歸總不能敷衍過去,否則隻會适得其反,讓他愈發胡思亂想起來。
于是甯問歸面不改色道:“事關涵州,請恕在下不能明言。隻能說……在下與江小姐都聽命于此人。”
江連鏡半信半疑,追問道:“敢問甯兄,這位‘小殿下’是男是女?”
甯問歸繼續遮掩道:“是位男子。”
江連鏡猜道:“甯兄既然稱他為‘小殿下’,想必此人年齡不算太大吧?十七?十九?”
甯問歸馬上否認,還有意誤導道:“不不不,所謂‘小’,隻是輩分略小。實際上,他比在下還年長十歲呢,将至而立之年。”
江連鏡聞言一怔,繼而盯着他的雙眼,輕笑道:“原來如此,是我多心了。”
甯問歸陪着幹笑兩聲,用喝茶的動作掩飾心虛。
江連鏡沒有刨根問底,因為此刻已經沒必要追問了,甯問歸方才那番話已經提供了足夠的線索。
試問,如果甯問歸所言非虛,他和江禦暮當真都聽命于一位神秘的“小殿下”,那麼在江連鏡打探他的性别與年齡時,甯問歸就應該三緘其口,一律避而不答。
可是他沒有。
恰恰相反,甯問歸回答得很詳細。江連鏡若是繼續追問下去,他定然也會一一具言,生怕不能取信于人。
如此,便隻有一種解釋——甯問歸在撒謊。
至于如何破解謊言背後的真相?有時候,隻需反過來理解便可。
既然甯問歸說此人是男,那麼此人定是一位女子。
既然甯問歸說此人年齡不小,那麼此人定然年齡不大。
這樣一來,擺在面前的就隻有兩種可能——
其一,這位被稱作“小殿下”的年輕女子并非久居京城,隻是近日與甯問歸一起趕到了京城。否則,他和江禦暮不可能及時與她溝通。更不用說他們的行動時刻精确到了“未時三刻”的地步,那位“小殿下”若遠在涵州,怎麼可能未蔔先知,下達如此具體的指令呢?
其二,這位年輕女子一直都在京城,之所以如此神秘,皆因她有着另一個毫無破綻的身份,用于迷惑外人,甚至是身邊親近的人。
江連鏡有一種奇妙的預感——第二種可能,一定就是真相。
那麼,這個人會是誰呢?
思忖間,兩個名字同時躍入他的腦海。
江禦暮,費紅英。
她二人自小一起長大,若論神秘,還是費紅英更勝一籌。
費紅英以前雖久在杏林醫館抛頭露面,卻從未向外人洩露過真實姓名。不論誰來打聽,都别想從她口中套出實話來。今日來問,她說自己叫王小翠;明日再問,也許就改叫劉大芳了。
更不用說她如今已是國師,久伴天子之側,又多了一重飛鴻影……啊不,是“穆鴻影”的身份,愈發迷霧重重。
可江連鏡始終無法把“紅英姐”和“小殿下”這幾個字聯系起來,怎麼想都覺得古怪。
那麼,另一種可能性呢?
江連鏡不敢深想,甯願霧裡看花,佯裝被甯問歸糊弄了過去。
“時辰差不多了。”甯問歸如釋重負,“我這便去了,告辭。”
“嗯。”江連鏡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屋内隻剩下他自己,安靜得令他心煩。有些事即便不願去想,也攔不住自己的思緒了。
江連鏡掀開衣袖,沒有低頭去看,隻用手指摩挲着小臂内側的一片刺青。
be fearless
江禦暮說,那是“無所畏懼”的意思。
那時他看着羨慕,便央求費紅英給他刺個一模一樣的。
費紅英當時怎麼說來着?
江連鏡仔細回憶這段舊事,直想得腦袋一陣陣發痛。
“問你姐去。”她說,“禦暮沒意見就行,我隻聽她的。”
她隻聽她的。
“小殿下……”
江連鏡輕語喃喃,按在刺青上的手指微微顫抖起來。
“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