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和秋月預演過父母可能會有的各種反應,但母親的反應如此劇烈,還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一瞬間,他想到了秋月曾經說過的話——“你突然說要娶我,我第一個想到的,不是我們婚禮的場景,而是大夫人把我打死打殘扔出去的畫面”。
他當時竟還覺得是她杞人憂天。
沒想到事實果如她所料。
以母親現在的惱怒程度,若阻攔不住,秋月的下場不就被她自己言中了嗎?
情況很糟糕,但賀知昭倒也還能沉着應對,他直直地跪在大夫人面前,哀傷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這番舉動,果然讓大夫人稍稍冷靜了一些,看到兒子的下跪,以及他眼裡的悲傷,大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氣惱,狠着心沒叫他起來。
賀知昭看她沒有那麼激動了,才開口道:“是兒子不好,惹母親生氣了,母親要打要罰,兒子絕無怨言。”
大夫人轉過頭不看他。
賀知昭試着講道理:“母親可是不喜歡秋月?”
大夫人見他還敢提這個名字,剛緩下去的怒氣又起來了:“這樣沒有尊卑,不知羞恥的東西,你要我怎麼喜歡?”
賀知昭歎氣:“我們先不說我要娶她這件事,單說秋月這個人,除了身為賤籍,她可有什麼做得不好、惹母親不喜的地方?”
大夫人覺得他簡直冥頑不靈:“她身為賤籍這一樣就夠了。一個低賤的下人,她就是貌若天仙,德堪嫫母,她也不可能給你做正室。”
賀知昭道:“若她沒有其他不好的地方,僅僅隻是身份的問題,那兒子剛剛所說的方法——放籍,認幹親,就是在解決這件事情啊。”
大夫人氣道:“這是銷個奴籍就能解決的事嗎?一朝為奴,就終身都有這個印記。”
“若我們隻是普通人家也就罷了。但是我們是什麼樣的人家?你想讓國公府永遠被人恥笑嗎?”
“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娶婢女為妻,這是家風好的人家能做出來的事?你想讓你的妹妹們因為這個事,嫁不了好人家,讓你的兄弟子侄,娶不到好親嗎?”
說到這,大夫人覺得自己找到了勸服賀知昭的法門。
她不再揪着秋月不放,轉而用親情攻勢,勸道:“你也要為你的兄弟姐妹,還有将來的侄子侄女們着想啊!”
若不是有秋月之前的一番話,賀知昭沖動之下,說不定就說出什麼脫離家族之類的話了。
大不了就做個樣子給世人看,隻要不影響府裡其他人的婚嫁就好。
至于親情,豈是說斬斷就能斬斷的?他依然是父母的親兒子。
但他已經和秋月商量過了,遇到這種情況就先拖幾年再說,事緩則圓。
賀知昭從善如流道:“母親說的是,是兒子糊塗了。”
大夫人沒想到這一招這麼好使,居然這麼容易就打消了他的念頭,高興地扶起他:“你知道就好,這種話以後不許再說了。”
“你父親那裡,我會替你瞞着,但僅此一次,知道嗎?若讓他知道,看他不打斷你的腿。”
賀知昭頹喪道:“謝母親體諒。隻是,兒子現在也沒有娶妻的心思了,希望母親再體諒體諒,不要幫我相看了。”
隻要他不再說娶一個婢女的瘋話,隻是暫時不娶妻而已,大夫人不願勉強他,怕激起他的逆反心,适得其反。
她也不打算立刻去發落那個秋月,且緩上一段時間再說。
男人的熱情能持續多久?
幾年都算長的。
等三五年過去了,昭哥兒的熱情散去了,她再收拾這個不知死活的賤婢!
到那時,昭哥兒也才二十多歲,正是好年華,什麼樣的妻子娶不到?
大夫人慶幸的是,兒子還沒有完全昏了頭,沒有要死要活地非要娶那個女人不可。
不然以他執拗的性子,真犟起來,她和老爺都有得頭疼。
實在萬不得已的時候,不免見傷見死的,那就不好了。不僅有違天和,還會影響他們父子、母子之間的感情。
想通這些,她和顔悅色道:“真是個孩子,沒見過什麼人,遇見一個喜歡的,就想娶進門。”
氣氛緩和下來,李媽媽終于把懸着的心放下了,附和道:“可不是,昭哥兒從小就是個實心眼的孩子。”
賀知昭扯扯嘴角,努力笑了一下,心裡無奈極了。
大夫人拉着他的手,以過來人的口吻道:“你若是真心喜歡,納進房裡也就是了,隻是别把她的心養大了,再生出不該有的妄念。”
該說不說,大夫人和世子不愧是母子,前後的說辭,可以說是如出一轍。
先是用親情、用家族,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等覺得把人說動了,再給一顆甜棗,同意把人納為妾室。
賀知昭歎氣,一切都被秋月說中了。
他胡亂地說道:“以後再說吧,兒子現在有些亂。即使擡姨娘,也不急在這兩年。”
大夫人微訝,這反應,和她預想的不一樣啊!
她心裡生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猜想:
一種是,賀知昭根本不喜歡秋月,今天的這一出,不過是他抗拒婚事的新招數。
另外一種是,賀知昭還沒有死心,沒有放下他那荒唐的念頭,現在不過是在使緩兵之計,所以才會不願意把人收進房裡。
一想到後面這種可能,大夫人剛剛壓下去的怒氣就有立馬沖出來的趨勢。
但現在氣氛尚好,而且他願意使緩兵之計,總比立刻“兵戎相見”要好。
大夫人告訴自己,沉住氣,這緩兵之計,還不一定誰緩得過誰呢!
年輕人的喜歡,她在心裡輕嗤,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