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冬來,秋月手心的繭子消了又長,長了又消,在這個反反複複的過程中,手心終于适應了弓箭的磨砺,手臂也适應了拉弓的強度。
如今,她能輕松射中靜止的靶子,已經開始訓練移動靶了。
平南侯府的演武場上,“砰”的一聲,一隻吊在杆上不斷晃動的空瓶被一箭射中,碎裂的陶片在空中炸開,散落向四周。
秋月高高地揚起下巴,驕傲地道:“怎麼樣?我這個徒弟沒給師傅丢臉吧?”
坐在屋檐下的賀知昭把暖手爐往桌上一放,附上“啪啪啪”的掌聲,誇贊道:“不錯不錯!已經可以出師了!”
秋月撇撇嘴,贊美如果太過誇張,就顯得不真實了。
她在賀知昭這裡,是永遠别想聽到客觀評價的。
他這個師傅當的,有時候簡直讓人懷疑他是在捧殺她。
幸好秋月還算有自知之明,不會輕易迷失在他的彩虹泡泡裡。
她把弓遞給一旁的戟南,接過丫鬟手裡的氅衣披上,坐到賀知昭對面,問道:“劍影和刀意今日該休沐了吧?我把玉書喊回來,今日我們烤肉吃吧。”
玉書如今已經是京城月妝坊的總管事,秋月能那麼悠閑地坐在這裡喝茶,一大半都虧了玉書的能幹。
賀知昭自是答應的,如今他的身體已經大好,飲食上面也沒有過多的忌口了。
趙太醫對自己的調養效果非常滿意。幾天前,拿着厚厚的紅封回宮複命去了。
皇帝聽聞回禀,龍顔大悅,又賜下一些養生補品,同時帶來口谕,大意就是,愛卿既然身體已經恢複,就早日走馬上任吧。
經過譽親王謀反一事,皇帝和内閣終于開始重視軍隊的訓練,戶部撥給軍營的費用也大大增加。
賀知昭如今是他們最器重的将領,鎮南軍還是交給他統率,皇帝才放心。
被委以重任的賀知昭不僅不想要這份器重,甚至很想挂印隐居,才二十幾歲,就早早地想着過退休生活。
與秋月的人生志向可以說是不謀而合,正應了那句老話——“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他們就像是非常合拍的兩條鹹魚,都喜歡這樣與世無争的生活。
兩條鹹魚吃着烤得熱乎乎的橘子,喝着熱騰騰的茶,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
奈何世事惹人惱,賀知昭悠閑的日子也過不了多久了。
秋月也不想他太早去赴職。西山營哪有家裡舒坦?她有些懊惱道:“早知道就賄賂賄賂趙太醫,讓他遲一點回宮去了。”
賀知昭笑道:“他有十個膽子,也不敢欺君啊!”
他給戟南使了一個眼色,戟南把周圍的丫鬟們都帶下去了。
賀知昭這才道:“再等一段時間,看看你夢裡的宮變會不會發生。”
“等平安度過這場變亂,我就上書請辭。”
秋月算了算時間,如果劇情線不變,皇帝就是在今冬感染了風寒,然後一病不起的。待到明年春天,身體每況愈下,這才決意傳位給太子。
最多再過五六個月,七皇子一派就會忍耐不住了。
她問道:“鄲州可有傳回什麼消息?”
賀知昭搖搖頭:“一切如常。”
秋月道:“鄲州到京城,最快也要半個月。軍隊開拔,再隐蔽,也會鬧出不小的動靜,我們的人隻要盯住了,總會發現的。”
賀知昭不想她操心這些事情,道:“你做得已經夠多了,剩下的,就交給時間吧。”
他沒有說的是,如果不是怕造成生靈塗炭,如果不是看在陳蘭音的份上,如果不是因為宣國公府已經上了太子的船下不來了,他真是一點都不想管皇帝那一家子的事情。
他這麼一說,秋月也就丢開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提前憂思不安,沒有任何意義。
還是珍惜眼下吧。
晚上的燒烤宴,除了劍影、刀意和玉書,還迎來了一位客人,賀家四姑娘賀知晴。
原本熱鬧的氛圍,因為這位不速之客,稍稍停滞了一下。尤其是玉棋等人,顯得格外不自在。
隻有公子和秋月在的時候,她們都沒有什麼很濃重的等級之感,搬到平南侯府之後,大家相處得像朋友似的。
賀四姑娘的到來,讓她們一時不知該處于什麼位置。
是繼續沒大沒小地喝酒吃肉?還是同四姑娘身邊的丫鬟一樣侍候主子用膳?
玉棋茫然了一會兒,還是選擇撿回丫鬟的本分。
她放下手裡的酒杯,剛要起身服侍四姑娘入座,賀知昭就擺了擺手,對他們道:“你們繼續吃自己的。”
四姑娘也沒有怪罪,自己找了一個地坐下,問道:“都熟了嗎?我要吃魚,快給我也倒一杯酒。”
秋月給她拿了一條烤得外焦裡嫩的小魚,道:“小心燙,也小心刺。”
有這麼多人在,賀知昭沒急着問她為何這麼晚了跑過來,隻問道:“家裡知道嗎?”
四姑娘随口道:“知道知道。”
她身邊的丫鬟對賀知昭點了點頭,賀知昭才放下心來。
四姑娘兩年前已經出嫁了,和姑爺三天兩頭地吵嘴,以前是一不順心就往娘家跑,後來賀知昭單獨開府了,就變成了往平南侯府跑。
衆人都已經習慣了。
隻是今天确實晚了些。
不過看她能吃能喝的,也不像發生了什麼大事。
大家重新樂樂呵呵地吃起來。
劍影喝了半壺酒,被眼下的神仙日子熏得有些飄飄然,但一想到後天又要回那鳥不拉屎的西山營,不禁又悲從中來。
他碰了碰一旁的秋月,悄悄問道:“公子可說過何時來赴任?”
秋月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小心思,高深莫測道:“該去的時候就去了。”
劍影就知道自己問錯人了,秋月比賀知昭還沒上進心,她才不想賀知昭去勞心勞力地當大統領。
他另辟蹊徑道:“西山營後面有一片雪山,裡面的野物可肥了,公子好久沒進過山了吧?這次要不要同我們一起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