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知昭發現秋月的狀态很不對勁,尤其是大夫第二次把脈,确認她懷了身孕之後。
似乎很不安,時常會發呆走神。
母親和大夫都說,有些懷孕的女子是會如此,有時喜怒無常,有時情緒低落。
但他還是覺得秋月的情況與他們所說的有些不同。
她并沒有喜怒無常,言談舉止一如往常。
也不是低落。
而是,一種不安,惶恐,還有一些懼怕。
盡管她似乎在竭力地忍耐,但賀知昭是最熟悉她的人,很容易就察覺到了她的變化。
這晚,賀知昭看秋月又在出神,終于忍不住問道:“秋月,你在想什麼?或者說你在害怕什麼?”
秋月聽到他的問題,微微愣了一下,在他的注視下,感覺眼眶有些發酸。她伸手抱住他的腰,把頭埋進他的胸口,過了好半晌,才悶悶地道:“你說,我們的孩子會喜歡我們做他的父母嗎?”
賀知昭沒想到她是在擔心這個。
他其實不太能理解秋月的想法。父母還需要問孩子喜不喜歡嗎?
在這個以孝治天下的時代,隻有孩子會擔心父母不喜歡自己,父母則不會有這個擔憂。喜不喜歡有什麼重要的?隻要孝順就行。
他以為秋月是被那天大哥對父母的怨怪吓到了,安慰道:“隻要我們待他好,他自然會喜歡的。”
秋月繼續問道:“那他會不會因為有我這樣的母親,而被其他小朋友嘲笑?他會不會怨恨自己的母親是婢女出身?”
賀知昭覺得事情有些嚴重了。他從來沒想過,隻是懷有身孕,竟然讓秋月如此不安,往日的飛揚自信全不見了。
在此之前,她從未介意過自己的出身,不管外人說多少難聽的話,她都沒有半分在意。
她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曾經是丫鬟,就配不上國公府的門第。
她就不覺得,有什麼是自己配不上的,她對自己一直都很滿意,也很自信。
但現在這份滿意和自信,居然被一個孩子擊碎了。
太奇怪了。
是因為太在意這個孩子了嗎?
賀知昭斟酌片刻,才道:“隻要我們好好教導他,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如果他有習武的天賦,我們就教會他全天下最好的功夫,如果他有讀書的天賦,我們就聘請最厲害的大儒給他當先生。”
“隻要他足夠優秀,就不會有人敢嘲笑他。”
“我們多多帶他去看外面的世界,讓他知道世俗規矩不一定就是正确的,他就不會被世俗的眼光所裹挾而介意你的出身。”
“你很好,非常非常好,他會喜歡你這個母親的。”
秋月有被安慰到一點,但還是問道:“那要是他既沒有學武的天賦,也沒有讀書的天賦呢?”
賀知昭繼續耐心地道:“怎麼會呢?我武學天賦好。你呢,不管是習武還是讀書都不差。父母這麼聰明,孩子怎麼會笨?”
“就算他真的沒有繼承我們的聰慧,那也沒有關系啊!他的父親是國公爺,祖父也是國公爺,母親是縣主,表姑是皇後。有這樣的背景,誰敢欺負他?”
“如果有比他出身更好的人欺負他,我就去偷偷套他們麻袋,把他們暴揍一頓。”
“這世上,地位和武功都比我高的人,還不存在呢!我總有法子收拾。”
“我們再給他挑選一流的高手當護衛,讓他在哪兒都可以橫着走。”
秋月想了一下那個畫面,不由得笑出了聲,附和道:“我和你一起去套麻袋,我的身手也不差的。”
兩人談論得煞有其事,好似當真看見了孩子被欺負一樣。
賀知昭摸摸她的頭,道:“現在放心了吧!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個孩子就把你吓住了。”
秋月低聲道:“我以前,曾經怨恨過,我的……爹娘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我怕我的孩子,也會這樣怪我。”
“他出生的時候,我沒有問過他的意見。如果他有一天當真怪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秋月有這樣的心路曆程,其實是因為小時候父母離異,在外婆家過了一段爹不疼娘不愛的日子。
但賀知昭不知道。他想到的,是秋月從小離開父母,小小年紀就在陳府當丫鬟的經曆。
他心裡難受得不行。或許在陳府的那段時間,她有無數次會怨恨自己的命運吧。
他心疼地摟緊了她,輕聲道:“那我們就多多地愛他,寵他,讓他比其他的孩子都幸福快樂。他一定會很慶幸成為我們的孩子。”
秋月低低地“嗯”了一聲,道:“你一定會是一個好父親。”
賀知昭也道:“你也一定會是一個好母親。”
怎麼會不好呢?
秋月是他見過的第一個,想要問孩子願不願意讓自己當母親的人。
她一定會是全天下最好的母親。
賀靳霄小朋友在十五歲之前,确實覺得自己的父母是全天下最好的父母。
但是在他十五歲之後,他那對熱衷玩樂的父母就把他丢給陳家的大伯伯,自己遊山玩水去了。
自此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他要麼住在陳家,要麼住在宮裡,偶爾也會跟着祖父母住一段時間。
他最喜歡的還是住在陳府,陳家有和他年紀相仿的表兄弟,他們性情相投,很能玩到一起。
如果父母能再稱職一點,不丢下他到處跑,他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了。
秋月和賀知昭則自認為是很稱職的父母。
為了陪伴賀靳霄,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出過京城了。
即使是現在,他們也隻會在京城附近的州縣遊玩。十天半個月就會回來一趟,因為兒子會隔十天放一次旬假。
如果不是賀靳霄自己很喜歡讀書,想要走科舉這條路,他們早就帶着他遊曆天下去了。
為了給他最好的教育環境,他們可是十幾年都沒出過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