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兒子的時間,大部分要交給讀書習字,剩下的小部分裡又有一大半要和他的小夥伴玩耍。
秋月和賀知昭一合計,他們完全沒必要守在京城了呀!
所以他們把兒子往陳府一放,愉快地看山看水去了。
賀靳霄的先生是陳蘭音的大哥陳齊嶽,賀靳霄本來三五不時地就會留宿陳府,連行李都不用搬就住過去了。
待賀靳霄年滿二十娶親之後,就更看不到父母的身影了。
他的妻子最常問的一句話就是:“父親、母親今年會回京過年嗎?”
賀靳霄已經習慣了父母的行蹤不定。
他有一對與衆不同的父母,雖然不會經常陪伴在身邊,但他很喜歡這樣的父母。
如果能每年回家過個年就更好了。
他微微歎了一口氣:“我寫信問問吧。”
父母雖然不經常回來,但是寫信和回信還是很積極的。賀靳霄很快就收到了從青州寄來的信,以及跟随而來的禮物,信上洋洋灑灑寫了很多沿途的見聞、對兒孫的想念以及對每樣禮物的介紹,然後在最末尾寫了一句:今年就不回京過年了。
一看就是母親寫的。
賀靳霄一邊看信,一邊把每樣禮物拿出來看看,照着信上的描述一一介紹給妻兒聽。
他想,父母如今也五十多了,等再過幾年,也就沒精力到處跑了,能一起過年的時間還多着呢!
現在,就讓他們在外面多待幾年吧。
賀靳霄想象中父母回家含饴弄孫的日子,沒有到來。
因為幾年之後,他的父親賀知昭就去世了。
賀知昭隻活了六十歲,當年平叛時受的重傷,還是影響了他的壽命。
他到五十五歲時,身體已經每況愈下。
京城的太醫醫治不了,秋月帶他遍尋了天下名醫,依舊阻止不了死神的腳步。
臨走之際,賀知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秋月,他拉着她的手,遺憾道:“我不能繼續陪你走下去了……但我知道,沒有我,你也能把日子過好的,是不是?”
秋月的眼淚一顆接着一顆,重重地砸在兩人交握的手上,為了讓他走得安心,不住地點頭道:“是啊,有沒有你,我都會好好過日子的。我一直,都很自私的。”
賀知昭擡手擦了擦她的眼淚:“不是自私,是,愛惜自己。這樣很好……我最喜歡,這樣的你。”
“當年,你剛到國公府的時候,我把你一個人扔在小書房,不管不問,可你依舊能過得随心自在。”
秋月泣不成聲,哽咽道:“不,我很自私的。我比你想象得更自私。”
如果不是她那麼自私,他就不會受重傷。
如果不是她那麼自私,他生命中的最後幾年,就不會病痛纏身。
如果不是她那麼自私,或許他就不會早早地離她而去。
賀知昭沒有追問她為什麼會這麼想,隻道:“自私好,我希望你再自私一點。往後的日子,要對自己再好一點,知道嗎?”
“我想,你肯定還能活很多年的。”
“我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你從沒有變老。”
“你的樣貌雖然在正常衰老,可你的靈魂是年輕的,似乎永遠停留在了韶華之年。”
秋月沒有說話,隻伏在他身上哀哀哭泣。
賀知昭低聲道:“有時候,我真覺得,你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
“無一處,不讓我喜歡。”
秋月搖了搖頭:“不,你才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是我,人生中最好的禮物。”
賀知昭在秋月的聲音中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神情安甯平靜。
秋月怔怔地看着他,哭着說出了後面的話:“我多麼希望,這裡不是一本書。”
“不管是平行世界也好,還是前世輪回也好。這樣,最起碼,我或許還能再見到你。”
安國公府。
阖府從裡到外,滿目一片凄涼的白色。
國公府的正門大開,賀氏所有的親眷都立在此處。
年邁的崔氏強撐着站在最前面,待賀知昭的棺椁行到面前,她緩緩走上前,撫着棺椁哀恸道:“你們都走了,老爺走了,如今連你也走了。留下我老婆子一個,孤零零地在這世上。昭兒——我的兒啊!你怎麼忍心……”
崔氏的哭号凄楚悲涼,在場的衆人都簌然落淚。
秋月在扶靈回京的路上,已經把眼淚流幹了,她吩咐道:“把母親扶起來,送棺椁進靈堂。”
靈堂上,吊唁的賓客絡繹不絕,直到夜半時分,靈堂才恢複了寂靜。秋月一直跪在靈前,脊背挺直,額首低垂。
賀靳霄勸道:“母親跪了許久,一定累了。回去歇歇吧。”
秋月沒有出聲。
賀靳霄以為她是不肯。
他已經勸了很多次了,但母親很固執,他也沒有辦法,隻能繼續勸道:“若父親在天之靈,見您如此不愛惜己身,定會很是痛心。”
秋月還是沒有反應,賀靳霄不得不上前拉了拉她的衣袖。
“好。”一直垂首不語的人終于給了他回應。
賀靳霄長舒了一口氣,他也不知道自己剛剛在害怕什麼。
他扶起母親,讓妻子送回正院休息,自己依舊守在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