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處也是饑一頓餓一頓,不過比在山間趕路好些,至少有一個固定睡覺的地方,偶爾還能有碗熱粥喝。那幾個少年大概是看他身上榨不出什麼油水,轉頭又去為難别人了,他倒是過了一段還不錯日子。
阿岫什麼忙都幫不了,每日隻能在他睡着後抱抱他,給他整理整理衣衫。
她未發覺,她的行動已影響到少年。少年仍舊矮小消瘦,但精神卻很是不錯,黝黑的眼眸悄悄泛着光。
災情過去,大部分災民陸陸續續回到了自己的故鄉,剩下為數不多無家可歸的,朝廷給發了戶籍,可以留在此處。浮岚他太小,按理說要去當地的慈幼院,但他不願意,偷偷跑了,在城裡當叫花子。
“唉……”阿岫蹲在一旁,等着他翻穢雜物,“謝浮岚啊謝浮岚,你這個小腦袋瓜子到底在想些什麼呢?慈幼院不是挺好的嗎?至少不用吃這些殘羹冷飯。”
她撐着腦袋一聲又一聲歎息,顯然已經往了從前的自己也是這般倔強。
謝浮岚終于找到些能吃的東西,偷偷摸摸在穢雜堆裡吃完,帶着一身臭氣,慢慢悠悠往回走。
這城裡的叫花子不止他一個,他年齡小個子也小,若是将食物帶回去,一定會被人搶走。他甯願饑一頓飽一頓,也不想挨一頓打還被人搶走口糧。
他吃飽了,臉色好一些了,但阿岫昨夜給他擦幹淨的臉又弄髒了。
别說是臉了,他身上沒有哪兒幹淨的,走在路上都會引來一堆蚊蠅,阿岫都不願意跟在他身後,生怕被熏着,隻有等他睡着時,阿岫才會勉強抱他一會兒。
“怎麼這麼臭啊……該死的,到底為何不讓我插手,這麼臭還怎麼活?”她每晚都要嘀嘀咕咕罵半天,但手卻未曾松開過。
觀塵每回聽了都要忍不住笑上好一會兒。即便是修煉多年以後,再想起那段日子,他也很難違心地說那并不難堪。他知道,那很難堪,難堪極了,吃不飽穿不暖都是次要的,更讓人難堪的是旁人鄙夷的目光、躲避的動作。
而如今,有一個人看見他的難堪,卻不難堪他的難堪。
“浮岚,我的浮岚寶寶。”阿岫笑着他臉頰上親親,小心翼翼将他有些打結的頭發分開一些,又給他擦擦手擦擦臉。
他睡着了,眉頭卻還是皺着的,手也緊緊抓住阿岫的衣衫。
阿岫輕輕撫平他的眉頭,和他一同卧在幹草堆裡,拍打着他的後背,在他耳旁輕哼些小曲兒。
他的運氣不總是那樣好,有時找不到可以吃的,有時找到了卻會被人搶走,他總會停在包子攤邊,盯着被父母牽着、手裡還拿着包子的小孩兒。
每每此時,阿岫就會蹲在他身旁偷偷抹眼淚。
他就在這樣的日子裡長大,年齡長了,個子卻沒長多少,比同齡人看着要瘦小很多,還是那個可以被欺負的對象。
又有人從巷子裡蹿出來了,阿岫早看過不知道多少次,生氣沒用,大喊大叫沒用,她隻能重重歎息一聲,背過聲去,不再多看。
直到身後安靜了,那群人搶到了食物跑掉了,她才頹喪轉過頭,紅着眼看向地上的少年,無奈哽咽:“怎麼又挨打了?”
謝浮岚卻沒有哭,他的眼神比阿岫第一回見到他時的還要冷,隻是拍拍身上灰,一瘸一拐朝陌生的小巷去,從别人的雞窩裡偷了一根樹枝,快速跑遠了。
“這是要做什麼?還沒到冬天呢。”阿岫疑惑一句,快步跟上。
少年蹿回破屋裡,拿着樹枝比比劃劃,歘一下刺出又歘一下收回。
“練劍嗎?”阿岫盤腿坐在地上看,“噢,我想起來,你小子是不是瞧見人家守城門的侍衛帶着劍能欺負人,所以也想練劍?”
謝浮岚未回答,但他的确是這樣想的,他不想要一輩子的飯,遲早有一日他要将那些欺辱過他的人都踩在腳下。
他沒有師父,沒有秘籍,隻能對着破屋殘損的牆壁,一下又一下打出又收回。可這樣還是不行,他以後對上的不可能是死物。他開始故意去挑釁那些總找他麻煩的乞丐。
被打趴一次,他就爬起來一次,被打敗一次,他就再籌謀下一次,隻要不被打死,他總能再站起來,他不信命,天命要他死,他偏要活。
“我看你這小兔崽子是活膩了!”幾個少年圍過來,其中一個一腳踩在他的臉上,“拿個破棍子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哥幾個今兒就讓你瞧瞧,插上雞毛它變不成鳳凰!”
“滾開!滾開!”阿岫邊喊邊張牙舞爪去打那幾個人,謝浮岚卻是一聲不吭趴在地上。
他嘴裡滲出不少血,黏黏糊糊和地上的灰纏在一起,又糊在他臉上,血腥異常。
阿岫已經許久不管他和人打架的事了,可看見這些血忍不住心悸,一遍遍朝施爆的幾個少年揮舞出拳頭,可并沒有效果,那些少年一拳拳還是砸在他臉上,直至他一動不動。
幾個少年相視一眼,皆是後怕:“他不會是死了吧?快走快走,一會兒被官府的人察覺了,我們可就跑不了了!”
“浮岚!謝浮岚!”阿岫急忙去喚,卻見地上的少年猛得睜開眼。
他沒有昏死過去,他是裝出來的,此刻他撐着地面起身,擦了把嘴上的血,又去偷了一根木棍,瘸着腿快步回到破屋裡,對着那殘破的土牆又是一頓打。
阿岫站在一旁,心中巨大的震撼後隻是泛酸。
他這一路走來,太艱難了,可阿岫除了在一旁看着,也沒有什麼可以為他做的,至多是夏夜給他扇扇風,冬夜将他抱緊一些。
在痛苦又漫長的磨砺中,他長大了。他學會了用劍,學會了制弓,他不再被困在這一座繁華的城池中,他終于可以走出去,打獵也好,種地也好,這個世界終于可以有他安身立命的一處小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