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人沒想到她會再回來,瞥她一眼,冷若冰霜道:“這需要問嗎?”
段匆怔了一下。
的确,這有什麼好問的?
——她是妖。
師父說過,妖與人不同,人的心溫熱,明是非,知善惡,但妖的心是冷的,他們的血也是冷的,他們天生就歹毒,天生就是為了做惡事。
可是……
段匆猶豫再三,終于還是說出心中疑慮:“可是我看她痛苦萬分的樣子,與人無異。”
那妖怪彷如抓住一絲希望,哀聲道:“姑娘!姑娘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孩子?
段匆看向她腹部。
果然,細看之下,是有些微微隆起的。所以這白衣男人特意選擇将劍釘入這個部位,是為了殺死她腹中的孩子。也難怪,這妖身上籠罩着濃濃的人氣。
“姑娘,我勸你不要幹涉此事,”白衣男人道:“這妖怪誘惑我的胞弟……”
“不!不是!”冷汗連連、虛弱到面色發白的妖怪忽然憤怒起來,咬着牙強撐道:“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我從來不曾騙過冬郎!”
“人妖殊途,你還敢狡辯?”白衣男人冷冷道。
他徒然發力,那把劍靈光大閃,胎兒霎時破碎!妖怪愣愣的瞧了瞧自己鮮血橫流的肚子,顫抖着摸了一摸,神色凄惶,流着淚絕望的笑起來,口中卻還不停的說着:“我與冬郎,是真心相愛的……”
“妖物,休得禍亂人心!”白衣男人喝道。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段匆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将手伸進衣袖裡,掏啊掏,掏啊掏,終于——
一隻小巧的、金光閃閃的鏡子飛升到空中,徒然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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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間,原來這麼熱鬧呀,可比海裡有趣多了!”蜃妖化作少女的模樣,神色天真,在集市上蹦蹦跳跳,左看右看。
糖葫蘆鮮豔欲滴,蜃妖見旁邊的小孩拿下一隻來,放到嘴裡嘎嘣嘎嘣的咬。
她好奇道:“這是怎樣味道?”
小孩滿足道:“當然是甜的啦,可甜可甜!”
甜?蜃妖還不知甜是何味,于是便也興緻勃勃的拿下一隻來。
一隻手忽然抓住她。
蜃妖驚道:“幹什麼呀!”
這身材粗壯、容貌不善的漢子道:“小賊,還敢理直氣壯的。”
“什麼賊?”
“你偷了東西,還說自己不是賊!”漢子都要被氣笑了,他還未見過這樣大膽的賊,拿了他的糖葫蘆,不遮也不掩,明晃晃的邊吃邊走。
“我沒想偷,”蜃妖歉疚道,“我、我還給你可以嗎?”
還?她咬過的牙印還明晃晃在上面呢!怎麼還?
漢子一把拖住她就往黑巷子裡走。
蜃妖一開始還不知他要做何事,後來見他粗魯異常,窮兇極惡,漸漸明白過來他心懷不善,開始反抗。不用法術,她這副身軀是絕對打不過他的,可若用了法術……蜃妖掌心中的光暈漸漸暗下來。
若用了法術,這人會死的。
她心慌意亂,低下頭,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這漢子停了下來,僵在原地。
黑漆漆的巷子中,隐約透過來紅彤彤的燈籠光,蜃妖怔怔擡頭,看到那人站在瑩瑩光華中,一襲白衣,清朗溫柔,低下頭,掏出一枚細細的銀錠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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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緣鏡中,段匆看着他二人相識相知,他帶她遊曆人間大山大川,看盡風花雪月,一路上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恣意坦蕩,潇灑快活。
但蜃妖卻漸漸的慌亂起來。
他是修行之人。
而她是妖。
她無意欺瞞,終于在無數個不能入眠的深夜之後,打算同他坦白一切。
看着他那把散發着淡淡月華的長劍,她笑着流淚,心道,死在他的劍下,倒也算無憾了。
畫面徒然一轉——
那隻魅妖為禍人間,一個偌大的村子,竟無一活口。
見了他二人,那魅妖不但不羞愧,反而洋洋得意,哈哈大笑:“沒用的凡人,死了又怎麼樣?”接着眼波流轉,暧昧的瞧着蜃妖道:“同為妖族,你是用了什麼法子迷住這小道士,教教姐姐,好不好?”
蜃妖心口一緊,忙伸手去抓他衣袖:“我沒想騙你,我想告訴你的……”
他卻已飛身而出,追着魅妖而去,隻留下一片白色的衣角。
蜃妖找了很久,很久,才終于在一條溪流邊找到他。
隻是那襲白衣卻已被鮮血染透,溪水都帶了淡淡的幾分紅。
蜃妖手忙腳亂:“你、你怎麼了?”
他緊閉雙眼,毫無知覺,那魅妖傷他實在太重。
蜃妖愣了一下,将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周圍頓時一片驚歎之聲,段匆也被這副場景吓到——這妖竟然活生生剖出自己的妖丹,放進了他的心口!
靈力消散,蜃妖化出醜陋原型,撕心裂肺的慘叫。
而他也在此時醒轉過來,蜃妖轉身就逃,卻被他在背後叫:“站住!”
她捂着臉頰,不敢看他,顫抖道:“我……我是妖。”
她等了很久,才終于聽到他有些歎息的聲音。
“我早就知道了。”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