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些趁熱喝吧,鍋裡還有。”她将一隻滿當的大海碗放在地上。
“拿走。”虛弱卻決絕的語氣。
張柏林默默歎了口氣。
“快趁熱,涼了就不好喝了。”
“我說了,拿走。”一字一字,咬牙切齒。
那女子本來就有些不滿,強忍着軟聲哄了兩句,卻見他仍舊油鹽不進,終于忍不住了:“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講道理,天災又不是人力能躲避的東西,這裡的大家有哪個真的願做難民?但真的到了這一步,又有什麼辦法?”
“我不是難民,我是讀、書、人!”那張蒼白的臉蓦地憤怒。
女子道:“呵呵,讀書人?虧你還是個讀書人呢。”
“人總有些時候有難處,這時有人幫一把,就能過得下去。你來我往,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怎麼到了你們這些讀書人口中,就全然變了味?”
“多謝姑娘好意,不必再說了,我意已決。”
女子一時氣的冷笑,竟當真道了聲好:“由你吧。”
“唉唉唉姑娘!”張柏林不能不出手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他這人啊,就是要面子。”他偷偷的對女子使個眼色,說,“能不能勞煩姑娘給他找個僻靜地方,把粥碗往他身邊一丢,然後就不用再管他。過一段時間再去收碗,我猜啊,他自會喝了它。”
女子有些疑惑的說:“當真嗎?”
張柏林摸着撐的圓乎乎的肚子,心滿意足的保證:“不能再真了!”
女子依他所言,果真尋了處僻靜地方,将那讀書人帶過來,然後目不斜視的将粥碗往他身邊一放。
女子一整日未管那碗粥,到了晚上過去一看,不禁“撲哧”一聲笑出來。
粥碗果真空了!
她越想越樂,怎麼天底下還有這樣别扭的人物,不禁響亮笑出聲。
忽聽一旁有窸窸窣窣的響動,一細看,竟是白日裡那個讀書人蜷作一團坐在夜色中,像是睡着了,被她一笑,給吵醒了。
“天色已晚,讀書人,怎麼不回家睡?”女子忍住笑問。
趙仕成本來睡的迷糊,一聽到她的聲音,立馬清醒,從地上彈起來。
尴尬許久,他甕聲甕氣道:“我是特意來等你的,今日……多謝你的那碗粥。”
又忙從胸口摸出一張字條:“這是我寫給你的欠條,你看看,我不白吃,我終會還你的。”
女子歎口氣,到底也接了:“好吧。”
看他窮困潦倒的模樣,實在忍不住問了句:“你還年輕,有力氣,天底下這麼多可幹的活兒,随便哪一樣都能養得活自己,為什麼非要讀書呢?書裡面到底有什麼好?”
說起其他的,趙仕成讷讷無話說,可說起讀書,趙仕成的眼睛就亮起來了。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顔如玉。姑娘,可曾領悟過範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襟懷,可曾神往過李杜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的酣然,可曾見過落霞與孤鹜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盛景,可曾向往過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的江南?”
女子聽的一愣一愣,她自小未讀過書,此時見他這樣說,不免有幾分好奇:“真的嗎?小小的一卷書裡面,裝的下這麼多東西?”
趙仕成雙眼閃閃發亮,也不急着走了,拉着她:“姑娘,你坐,聽我與你細說。”
趙仕成講了一夜的詩。
張柏林乍聞此消息,痛心疾首:“講了一晚上詩???那些時間,你做些什麼不好???”
“人家願意跟你待一起,你卻隻是講了一晚上詩???”
趙仕成說:“蘭若她就喜歡聽我講詩。”
自打講了那一個晚上的詩,趙仕成對那女子可謂相見恨晚,立刻引為知己。
經過交談,趙仕成得知她叫杜蘭若,在皇城經營一家小店,做布匹生意,此次來永州進貨,卻恰逢水災,便打算在這裡多停留一段時日,赈濟難民。
杜蘭若未讀過書,那夜聽趙仕成給她講,書裡面有各種好吃的、好玩的,有各種美麗的景色,還有許許多多心懷天下、為國為民的大人物。
她聽的十分入迷,每日得了空,便去趙仕成的茅草屋找他。
每次來,她都不空手,都會帶一些吃的,有時是一摞厚實的烙餅和一小捆大蔥,有時是兩隻烤鴨和一瓶燒酒,有時是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白米飯,上面蓋了燒茄子、炖雞塊。
一開始,趙仕成的清高勁又犯了,他願白給她講,可是她一帶東西,他的臉立馬就拉下來,把東西和她一起趕出門外。
杜蘭若為此也十分生氣,氣的雙唇顫抖、滿眼淚花,覺得自己一片好心喂了驢肝肺,越想越委屈,不由在外面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