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段匆比謝蘊更早覺察到杏花香,喃喃道。
趁着她出神的間隙,有個人拿根棍子,照着她的腦袋狠狠敲下去。
段匆跪在地上,眼冒金星。
忽然之間,她覺得一切喧嘩都消失了,周遭萬籁俱寂,隻有一個腳步聲,一下一下,越來越近。
“這……”“這是……”
一片顫抖的驚歎和吸氣之聲。
段匆晃了晃頭,清醒了一點,見周圍人的反應如此之大,不免有些奇怪。
李刻青雖是妖,但他并不高調張揚,扔在人群中,也會被平平無奇的淹沒。但此時,這裡的人怎麼好像見了鬼一樣——
然而當看清面前這一幕,她自己也怔住了。
來者膚白若雪,黑發飛揚,邪氣四散。手中那柄折扇,散發着寒冷而仇恨的氣息。早已不是一月之前在參商山遇見時那副懶洋洋、無所謂的模樣。他的衣服也變成了一身妖冶的黑,邊緣纏繞着華麗繁複的金色花紋,因周身都暴發着法力,那襲黑衣便好像有風在吹拂似,衣角高高揚起。
那雙眼睛,漆黑幽深,嘴角噙着的一抹笑容,似嘲諷,又似壓抑的怒火。
大妖。
原來這就是,真正的大妖。
饒是和他認識,段匆此刻也有種說不出的恐懼之感。
“小白。”她強撐着又叫了一聲。
李刻青看她一眼,忽然手一揚,那柄折扇霎時如尖刀一樣呼嘯着向她飛來。
段匆怔住了,卻下意識的沒有躲避。
折扇堪堪擦過她的肩膀,削落了幾縷發絲,然後,割開了她身後那個人的喉管。
原來,就在方才,白泠看到她竟和這大妖認識,瞬間覺得不妙,趁着她的心思還在大妖身上,偷偷的走到她背後,拔了刀想殺她。
折扇被收了回去,滴滴鮮血濺落在地面,段匆手忙腳亂的試圖堵住白泠的喉嚨。
白泠已經說不出話來,嗬嗬冷笑兩聲,推開她,踉跄着後退了好幾步。
“白兄!”馮兆安慌亂的沖上來扶住他,聲調怪異的好似在哭泣。
“你、你一向思慮周全,明哲保身,此時怎麼這麼沖動……”
白泠想說,明哲保身,也是要看時機的,這可是,一隻大妖。
但是……白泠苦笑了笑……
此時他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隻聽得耳邊馮兆安的聲音越吼越大,越來越嘶啞,白泠用盡力氣抓住他的手,在他掌心中寫字。馮兆安愣了好久,才反應過來,他寫的是他們捉妖師最常挂在嘴邊的一句口号。口号說的慣了,說的多了,慢慢的它的分量就減輕了,人們開始将它當做一句玩笑和調侃。
“殺妖,正道,濟蒼生。”
但此時,馮兆安忽然又覺得這句話重新沉重了起來。
他放下白泠的屍體,再次擡頭,眼神中充滿壓抑的、深沉的仇恨。
李刻青步步走近,強大妖氣壓迫的人幾乎無法睜眼。他盯着那兩百多片鮮血淋漓的白布,眼神徒然一冷——
下一瞬,這些血布通通化作碎片,紛紛揚揚的飄落了下來。
“妖!大妖!”“快,快,快!”
人們終于反應過來,慌張而又聲嘶力竭的吼道,第一批勇敢的人已經手持兵器沖了上來,李刻青不帶感情的冷冷一笑,手中折扇再次散發出一種金石碰撞的聲音,仿佛比鐵還要鋒利。段匆失聲道:“小白,不要殺人!!!”
折扇停了下來,與此同時,一柄長劍穿透李刻青的肩膀。
血迹很快滲透,隻是黑衣上并不能看見。段匆跌跌撞撞的撲過來,将劍拔出,将刺劍的這個人狠狠推開,扶住李刻青。
“為什麼?”咫尺相近間,她聽到他說。
“為什麼?”他眼尾有些發紅,不解的又問了一遍。
“我、我……”段匆隻覺心亂如麻,整個人恨不能死去。
李刻青見她支吾不答,慢慢的開始笑起來,到最後,變成了大笑。段匆慌亂茫然道:“小白……”
他很輕卻又很堅決的推開她扶着他的手,後退一步,與她拉開距離。神色之間像是冰冷刺骨的仇恨,卻又仿佛有一種深深的掩藏在仇恨下的悲哀。
“所以,”他道:“你骨子裡,終究是人。”
“人殺妖,就是對。妖殺人,就是錯。”
段匆茫然的搖着頭,想說不,不是的。但最終她悲哀發現,他說的是對的。
這些人,他們将殺妖當做一場遊戲,他們高高在上,将妖怪的生命當做蝼蟻,他們的手上沾滿了鮮血。甚至,他們還想要一同殺了她。
可即使如此,在心底深處,她仍是在維護着他們的。
她與他們,是同類。
頭開始劇痛起來,段匆慌亂的步步後退。
人們見方才如此輕易便傷到了這隻大妖,不免大受振奮,短短片刻,已經準備好下一次進攻。段匆眼看着他們持劍向李刻青而去,又後退了幾步,與此同時奇怪的生出了一個要逃走的念頭:就讓他們去吧。
與她有什麼關系?
此念頭一出,段匆便霎時覺得輕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