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匆和謝蘊各自騎上剛才那隊人的一匹馬,朝着皇宮狂奔。
靈蝶在馬耳朵旁盤旋:“好馬兒,乖,跑!跑的再快些!”
“對了道人!”段匆忽然想起一件事,在迎面而來的疾風中大聲道:“你是怎麼知道狐妖一事的!又是怎麼知道我們正好遇到了麻煩的!!!”
“呃,這個嘛……”
百草道人嘿嘿讪笑:“我有事,先下了。”
段匆其實也已經猜測到答案了:“等等,是他,是嗎!”
百草道人:“嘿嘿,嘿嘿。”
看來真的是了,段匆千言萬語湧到嘴邊,最後道:“他的傷怎麼樣?”
百草道人道:“這個嘛……”
“百草老兒,過來喝酒。”一個淡淡的、有些妖孽華麗的聲線。
段匆忽而低頭,笑了笑,道:“知道了。”
“嘿嘿,那小老兒就去喝酒了……等等,這靈蝶怎麼關掉???”
百草道人學會了千裡傳音,可又沒完全學會。于是,這靈蝶就一直沒有關掉的跟在他們身邊了,段匆時而聽到蓬萊島那幾個妖怪在嘎嘎怪叫,時而聽到百草道人在與小白談話、哈哈大笑。
謝蘊道:“他真吵。”
段匆:“呃……其實,還好吧,還挺有意思的,哈哈。”
那邊好像隐約有低低的一聲哂笑。十分熟悉。
皇宮不隻有他們想來,皇宮門口,已經擠滿了群情激憤的百姓。
段匆和謝蘊一下馬,就被裹挾在人流中、擠的暈頭轉向了。
百姓紛紛在朝宮門裡擠,守門的侍衛舉着長劍喝令他們不得上前,段匆好不容易拉住一個正在振臂高呼的清瘦書生,道:“小哥,這是怎麼回事!逐鹿台怎麼了!為什麼大家都要進宮!”
這書生罵昏帝、罵妖相罵了半晌,激動的臉紅脖子粗,道:“他們要殺人了!”
“殺誰!”
書生悲憤道:“我哥哥!”
旁邊另有一個中年女人,抹淚道:“我丈夫!”
“還有我爹……”“我小姨也去了……”
謝蘊一瞬間神色又變了,段匆一把按住他的肩重重拍了幾下,把他的火氣拍下來,道:“他們不都是平民嗎,皇上為什麼要殺他們?”
“近幾日滿城風聲鶴唳,皇上動不動就給人安上一個莫須有的罪名,然後大開殺戒。昨夜子時,他們跪在宮門外,齊齊請願,求皇帝停止殺戮,結果——他把所有人都抓進去,關進了逐鹿台!”書生涕淚俱下。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我大黎國的百姓到底做錯了什麼,何以至此啊!!!”
關進逐鹿台……他們要打獵了,而獵的,是這普通百姓的性命!
段匆一時之間再度想起馮兆安和白泠獵妖之事,絕不能讓它再次發生!她憑着身形單薄,拉着謝蘊硬是從人群的縫隙中擠進去,到了前面,那守門的侍衛剛不耐煩的要把她二人趕下去,段匆就喝道:“寂風!”
紅傘出袖,飛舞旋轉着,将侍衛通通打倒在地。
段匆頗有幾分欣慰,她在捉妖師裡雖是法力最次等的那一層,但這點法力,在普通百姓面前還是完全夠用的。
“快走!”
段匆在前面狂奔,身後謝蘊大喊:“站住!”
他又怎麼了,段匆急道:“這種時候請千萬不要意氣用事好嗎……”
“逐鹿台在這邊,你跑錯方向了。”
靈蝶撲棱撲棱的飛舞,好似又有一聲哂笑從其中傳來。
“……”
逐鹿台十分的高,也十分的險,其三面都是封死的牆,隻有一面,是一扇可以開合的門,一道高高的階梯,走上去,就到了這扇門前。
此時,那批無辜百姓都已被關入其中。門邊,一個着明黃色戎裝的身影,騎着馬,靜靜的等待着。
段匆在階梯下,擡頭叫他道:“皇上。”
該死的狐妖!千刀萬剮的東西!可惜不能在群臣面前說出來,否則,這天就亂了。
馬上的人俯瞰下來,嘴角勾起笑容:“你們出來了?她呢?”
段匆知道他說的她是誰,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他還有臉說?若是他沒有把師姐丢到那裡面,他們就不會遇到馮兆安和白泠,小白就不會看到他們殺妖,就不會絕望憤怒,就不會殺了白泠,馮兆安就不會報複,那麼師姐的手臂,也就不會丢了!
狐妖不愧洞察人心,挑眉道:“你可是在怨朕?”
段匆冷笑:“呵呵。”
“是發生什麼不愉快的事了吧。而你,現在在想,若朕沒有将你們丢入其中,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狐妖歎道:“可惜,可惜,掩耳盜鈴,便可當做什麼都沒有了嗎?”
盜你媽!!!段匆不禁在心裡爆了句粗口。可是她不得不承認,狐妖說的是有那麼一點對的。
他們不去那裡,就代表馮兆安他們比賽殺妖的事不存在了嗎?
狐妖十分自得的一笑,段匆看出來了,這個笑容,分明就是在說,“我就是要讓你看看,人如何待妖。”——而今,妖如何待人。
狐妖道:“朕,要去打獵了。”
他下令開門,縱馬進入其中。
逐鹿台高高在上,段匆看不見裡面的情況,急的團團亂轉。
而靈蝶那邊,百草道人和李刻青還在悠然下棋。
段匆道:“道人,道人!你們有什麼好辦法嗎!他們要殺無辜百姓的性命了!!!”還有小白,你也說說話啊!
百草道人樂呵呵道:“落子。”
“……”靠不住啊靠不住!
段匆又急忙去找謝蘊,發現他此刻正在台下的百官中,他身邊,是一個绛紅色身影。
完了完了完了,謝蘊這厮還說什麼不意氣用事,他對丞相之位一直都心懷執念,對丞相之位的這個人就更是苛責了。段匆忙奔過去道:“司徒丞相,你好,有什麼辦法……”
“是我提議的。”司徒月華負手而立,望着逐鹿台,淡淡道。
段匆愣了:“什麼?”
謝蘊眼尾已經在發紅。司徒月華妖孽般朝他們一笑,朗聲道:“逐鹿台射獵一事,是我提議的。”
守宮門的侍衛被段匆放倒,在宮門口擁擠的百姓們也進了宮,此時,紛紛找來這裡,正好聽到司徒月華的這句話。謝蘊不可置信道:“為什麼?你……”
仔細聽,他聲音中竟有些哽咽:“你可是我朝丞相啊……”
他爹向往了一輩子、遺憾了一輩子、努力了一輩子、如履薄冰了一輩子的東西。
“……為什麼?”為什麼?
司徒月華淡淡道:“不為什麼,隻是近來有些無聊,”他道:“謝尚書不覺得,這天下,太平得太久了麼?太平得人筋骨乏力,飲食無味。”
逐鹿台上,一個胸口插着一支箭的身影被高高抛了下來,摔的血肉模糊。
人群中一聲慘叫:“爹!!!”
其他人紛紛動容,憤怒,仇恨,絕望,方才那書生嘶聲道:“妖相!你這個妖相!!!”
空氣中仿佛彌漫着一種久久不化的怨氣,一陣冷風襲卷,司徒月華的紅衣徐徐飛揚。百官之中,隻有丞相能穿得紅衣,他是這裡最明亮的存在,也是最惡毒的存在。面對激憤的衆人,他神色睥睨,傲然而自得的一笑:“妖相又如何?”
“皇上想海清何晏,太平盛世,可是我司徒月華,卻并不這樣想。”
“盛世時,帝王将得到稱贊,可是丞相卻了無用武之地。隻有亂世,才可出枭雄,才可讓我有一展抱負的機會,才可讓你們看到,我司徒月華,并非庸碌之輩,我能夠毀滅一個盛世,也能夠,一手将它重新扶持起來。”
人群顫抖道:“所以,其實是你,是你蠱惑了皇上?才、才會變成這樣的?”
當年老皇帝病逝,七位皇子争奪帝位,景琰手段冷血,殺兄、殺臣,更有傳聞說他弑父。他或許不是最好的兒子、最好的兄弟、最好的領袖。
但對百姓而言,他是個很好的皇帝。他在位近十載,勵精圖治,政治清明,是真真正正的海清何晏、太平盛世。
而相比之下,丞相司徒月華在這樣一位皇帝的光芒掩蓋下,就顯得平平無奇了。
皇上和丞相孰輕孰重,在這種情況下,百姓下意識的願意相信誰,答案已經分明了。
“老伯,到底怎麼了?是皇上做了什麼事?”
“不,是司徒月華……妖相,他是妖相!”
想起胡辣湯老伯顫抖的聲氣,謝蘊眉心一跳。
不對,有什麼地方不對。
他言語之間在替皇帝開脫,又孜孜不倦的将“妖相”的名号散布入民間,将自己染上滿身污名。皇帝明明就是狐妖,明明就做了錯事,他卻将這些都包攬在了自己身上。
不對,到底是哪裡不對?!
“娘——”逐鹿台之下,凄厲的叫喊聲傳來。與此同時,又一個奄奄一息的身影掉了下來。
上面的,在恐懼中絕望、死亡。下面的,在絕望中煎熬、心死。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殺人,這是一場虐殺,他們看不見的逐鹿台中,到底是一副怎樣慘絕人寰的煉獄景象?到底有多少的血淚,多少的怨恨……謝蘊忽然如遭雷擊,周身一震。
怨……
怨!
死人,怨氣,亡魂,吞噬!
段匆也幾乎和他在同一時間反應過來,大叫道:“都遠離逐鹿台!!!謝蘊,我們把它封起來!!!”
狐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天底下最尊貴的地方,堂堂正正的、光明正大的,一個一個獵殺掉逐鹿台中平凡百姓的性命。
他們或哀求、或怒罵、或恐懼、或狂怒,但無論如何,他們都躲不過在煎熬的絕望中死亡的命運。狐妖射出最後一箭,在滿地狼藉與鮮血中,得意的哈哈大笑。
隻是可惜,她沒有親眼見到這一幕。
捉妖世家?守護百姓?那又如何,他會一點一點奪走她所在乎的東西,就像當年她家裡人輕飄飄奪走他心愛女子的性命一樣。
忽然之間,狐妖表情凝固了。
四周陰風冷嗖嗖的刮起來,他好像聽到了亡魂惡毒的咒罵和咆哮。狐妖急急奔向那扇門,用力一拉——門順利打開了,可是,他卻出不去,有結界将他困在了裡面!
忽然一陣鑽心的疼痛,狐妖慘叫出聲。
外面,百姓和朝臣們都已躲入議殿内,隻有司徒月華仍站在階梯下,隔着那扇門,靜靜的注視着狐妖。
狐妖明白了,徹底明白了:“司徒月華,你膽敢欺瞞朕!”他忽然意識到這樣并不能激怒司徒月華,于是瞬間又冷笑起來:“你身為大黎國的丞相,不惜屠殺無辜之人,還設此禁術,讓他們死後還要為人所用、無法安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慢條斯理道:“司徒,你可當真是我的好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