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匆撐着結界,道:“狐妖,你閉嘴吧!”
逐鹿台内,亡魂已經争先恐後的朝狐妖的元神撕咬過來。
按理說,人死後,便會失去記憶,魂魄茫然一陣之後,便會悠悠然飄向黃泉,等待再次投胎為人。
可如今,這些魂魄卻被禁術強行挽留了下來。它們生前飽含怨恨,可卻又死活想不起來那怨到底是什麼,于是更加狂躁,将所有憤怒都發洩到了這裡唯一的一個活人身上。
而很妙的是,由于他們是魂魄,早已與活人陰陽兩隔,故而,他們是傷不了景琰的身體的,他們攻擊的,恰恰是景琰的魂魄,而如今魂魄被狐妖的元神所吞噬包裹,那麼,他們就會首先撕咬狐妖的元神!
狐妖的元神被咬的傷痕累累,他發瘋的一掌一掌擊出、試圖拍碎這個結界。
段匆和謝蘊兩人在外,苦苦支撐。
靈蝶扇着翅膀:“加油,努力,再加把勁!”
“……道人你下完棋了?”
“嘿嘿,還不急,我看你們正好到緊要關頭,為你們打個氣。”
打氣?謝蘊簡直氣不打一處來:“老頭,你能不能給點實質性的幫忙?”
“這個嘛,小老兒不會啊。”
若隻是一個狐妖,兩人還是足以對付的,但是現在,裡面的魂魄在撕咬狐妖的同時,也在無差别的瘋狂撞擊着結界。所以,段匆和謝蘊撐的的确是十分費力。
謝蘊咬牙咬到極限,終于還是撐不住了,指尖藍瑩瑩的靈光弱了下去,吐出一口血。
段匆急道:“你沒事吧……”
話未說完,自己也胸口一悶,吐了一口血出來。
“靈蝶不能傳輸法力。”李刻青忽然道。
百草道人疾呼:“你去哪裡?”
段匆心裡一咯噔,忙道:“道人你不要讓他來!”他若是出現在這皇城,必然又掀起一場腥風血雨。那邊百草道人哼哼哈哈一陣:“行了,捉住了,小老兒讓他睡着了。”
段匆嗯一聲,擦了擦嘴角的血,忽然撲哧一笑。
謝蘊要抓狂了:“你、你笑什麼?我們沒人幫忙就這麼有趣嗎?”
呃……“當然不是了!!!”段匆十分誠懇道。
她笑,隻是因為發現他上次雖生氣,卻還是在乎着她的,方才他的聲音雖然聽起來十分冷漠,但還是被她捕捉到了那麼一絲壓抑不住的擔心。總之,段匆心情大好。
但是,結界的情況就不那麼好了。
狐妖眼見有希望,更加賣力抓狂的拍打,同時魂魄們也争先恐後的沖過來……就在差點支撐不住、搖搖欲墜時,忽然飛奔過來兩個熟悉的影子。
結界瞬間被加固了。
“師兄,師妹。”段匆長籲一口氣,“你們來了。”
周浮生尴尬一笑,神情頗為不自在。甯芙倒是一如既往,溫柔而無害的一笑。
謝蘊本疑惑那夜為什麼狐妖放過了他們,還有當日段匆所中的毒……但轉念一想,段匆曾說過她自有打算,更何況,他與他們不是同一師門,到底算是個外人。于是也沉默不語,什麼都沒有過問。
終于,狐妖受不住了,嘶聲哀叫起來,發出真正的狐的叫聲。
“就是現在!景琰的魂魄露出來了!”
段匆忙進入結界,掌心化出一團火,燒退猙獰的魂魄,同時将景琰帶出了結界。謝蘊立馬接住景琰,急切喚道:“皇上?”
狐妖殘破的元神趁此機會,飛速逃竄了出去。段匆當然不會再給他逃脫的機會,追了上去。
“狐妖,不要再逃了,你今天必死無疑!”
“是嗎?”跌跌撞撞的元神忽然停了下來,化出他的實體。
狐狸,果真是十分虛榮的動物。
隻見這隻狐妖一身雍容華貴的紫衣,一頭墨發,發冠上點綴着最華麗的寶石。一雙邪氣又多情的桃花眼上挑,使他整隻妖都散發着一種香豔的氣質。
“俗氣。”段匆不屑道。
話音剛落,她掌心靈光閃現,朝着狐妖的胸口拍去。
忽然之間,她聽到一個很缥缈的歌聲從遠處傳來,像是呓語,像是呢喃。
“我的頭……”段匆漸漸蹲在地上,神情痛苦。
周遭的一切迅速褪去,視線黑暗下來,一個高大的身影籠罩住她。段匆擡頭,看到面無表情的馮兆安,他的白衣已經被鮮血浸透,一雙眼睛漆黑仇恨,看起來可怖極了。
“為什麼殺我?”
“回答我!為什麼殺我!”
“因為你心中隻有仇恨!!!”段匆在地上,步步後退,掌心中蹭滿濕漉漉的泥土,泛着淡淡的紅。泥土中混了血。
“是你先殺了白兄,是你,與妖怪為伍。”他不依不饒的步步緊逼。
“你就沒有錯嗎?你将妖怪的生命當做一場狩獵,你砍了我師姐的手臂,你也有錯!!!”段匆抱着頭,崩潰大喊。忽然之間,她聽到師姐的聲音焦急喚道:“師妹!是狐妖!”
段匆霎時一個激靈。
馮兆安還在逼近,她找準時機,握緊手中劍,然後在他彎腰、伸手要抓住她時,一劍刺出。
馮兆安頓時消失,周圍重新變得明亮起來。
狐妖狡猾奸險,果然擅長迷人心智。
可是,不對,仍舊不對!
他們此刻明明應該在皇宮,可是眼前……卻是一片長滿了半人高荒草的墳地,一隻烏鴉怪叫一聲,段匆吓了一跳。
“快,快跑!”
說話的這個……是狐妖!隻是,他與現在有些差别,神情容貌,竟然顯得有些青澀……段匆忽然反應過來了,這是狐妖尚且年輕時!
“快呀,他們快追上來了!”狐妖焦急道。
“不……”
說話的女子雖美麗,卻臉色十分蒼白。她虛弱道:“我受傷了,我跑不動了。”
“我背你走,來,我背着你!”
“不!華容,那樣我們都會死的。”
“我不管!”狐妖紅着眼睛道。
女子沉默片刻,道:“好。”
她順從的趴到狐妖背上,狐妖背着她,跌跌撞撞的逃跑。忽然,他身形一僵,停下來不動了。
女子從他背上跳下來,把他放到一叢荒草中藏了起來。
狐妖動不了、也說不出來話,隻能将眼睛瞪的很大很大,流淚,哀求。女子絕望而美麗的最後一次親吻他的額頭:“他們還沒有發現你,我不能害了你。”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狐妖無聲的流着淚,可卻好像有一個聲音在撕心裂肺的吼叫,段匆心口顫動,不由後退了兩步。
“捉到了!”中年男子爽朗道。
那女子被他殺死,化出狐狸的原身,竟還是一隻白狐,皮毛雪白光滑。
中年男子摸了摸這皮毛,向一旁的妻子道:“成色不錯。”
“那便給有容做條圍巾吧,正好,天也冷了。”另一個年輕的男子玩笑道。
他二人長相十分相似,且氣質都十分的正派潇灑……看來是一對父子。
“哥!”
這是……尚且年少的有容師姐。
她這時神情竟這樣嬌憨天真,與現在判若兩人。
有容師姐愠怒道:“你知道我不想這樣,你就是故意的!”
她兄長笑呵呵:“不是哥說你,你說咱們也算是有點名氣的捉妖世家,你作為咱們家的大小姐,于捉妖一事,多少也得沾點‘皮毛’吧。”
蘇有容執拗道:“我不要!”
她轉向地上死去的白狐,歎口氣,不忍道:“她家裡,也有愛她惦她的父母兄長嗎?”
“妖怪怎會如人?”蘇有容父親大笑道,繼而很麻利的剝了白狐的皮毛,蘇有容震撼道:“爹!我說了我不要圍巾,你幹什麼!”
蘇有容父親道:“你不要,我給你娘做。”
蘇有容母親嘴角彎彎,溫婉一笑。
一家人走遠了,荒草浮動,狐妖咬着牙、從中慢慢的爬了出來。
他圍繞已經血肉模糊、不成樣子的白狐走了好幾圈,似乎是不可置信,又像是不敢面對,直到天快亮了,他才終于下定決心将她掩埋起來。
最後一抔黃土推下,狐妖低下頭,大叫起來。
這聲音撕心裂肺、刻骨銘心,段匆恸然的睜大雙眼,呆在原地,茫茫然不知何所以。
蘇有容眼見段匆傻傻站着,一動不動,而狐妖嘴角浮出一抹狡黠詭異的笑容,來到了段匆背後。蘇有容想阻止,可剛剛失去右手臂的她,連劍都握不穩。
“不!!!”
她大吼道,跌跌撞撞的沖上去,可下一刻,卻怔了。
狐妖還保持着從後靠近段匆的姿勢,五指成爪,顯然是要掏出她的心髒。
但是,他沒有做到。
在離她心口堪堪一寸的距離,他的手停了下來。因為有一柄漆黑的長劍已經先一步穿入了他的心髒。
狐妖不可置信,僵硬的緩緩低頭,吐出一口鮮血。
“我已經受夠了背後捅人的招數。”段匆沒有回頭,保持着反手的姿勢,将劍一寸一寸向後送、直至徹底穿透狐妖的身體。她身上鵝黃色的衣衫烈烈飛揚,這顔色這樣嬌嫩,可她的神情卻并不與之相襯。
明眸皓齒,顧盼生輝中,她的神情褪去許多青澀,多了以往沒有的冷峻。
“你的過往很慘,但這并不是你傷害大黎國的理由。”
“狐妖,”她轉身,狠狠掐住狐妖的脖子,“你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