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歡?怎麼、怎麼是你?”鐘樂一下子就被吓到了。
她殺了楚歡?她怎麼會殺了楚歡?
楚歡無奈的苦笑:“阿樂,你回來了。”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鐘樂腦中轟鳴作響,她語無倫次的說:“你這是幹什麼,你為什麼想要殺了我啊……我不想殺你的,我不知道會是你!公冶呢?怎麼你一個人在這裡?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我怎麼會殺了你,我……”
不!她怎麼會殺了楚歡??!
“阿樂,你已經很強大,這天底下最強大,可是,”淚水緩緩的從楚歡眼角滑下,“你不夠慈悲,這也就是……我和公冶離開你的原因。”
“世道不是甜的,世道是苦的。可即使很苦,也有許多妖想要活下來。活下來,别無他求,就隻是活下來。阿樂,從前他們很厲害的時候,我們所想不也正是如此嗎?活下來,什麼也不要,就隻是……活下來。”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鐘樂心中隻有這一個聲音在狂喊,楚歡是她的好友,雖不常常相見,但心中彼此牽挂,她憂慮楚歡就如同楚歡憂慮她,她不想殺了楚歡,不想殺了楚歡的啊!
“妖怪很壞,他們屠了白帝城,滅了娑羅村,可是,世上并不是隻有黑。我們分别的這三年,我見過許多妖,他們其實并沒有做壞事,他們也不過是被卷在人妖二族仇恨的滾滾洪流中,無能為力,身不由己。他們告訴我,他們隻是想活着。”
楚歡疲憊的閉上了雙眼。
一個個死去的人的面孔飛速浮現在鐘樂眼前,隐雀,清灏,南戎,夭夭,山根……再向前,宣離,尋烏鎮……她記得那是一個長夜,她一個個切下尋烏鎮中凡人的頭顱,他們驚慌失措,他們跪地求饒,而她全無感覺,微笑着将一顆顆掉落的頭顱撿起來,吹吹上面塵土,重新安上去,将他們做成傀儡。
她以為自己愛人,可其實她并沒有多愛,她隻是一直在恨,她不懂得愛,她隻知道如何去恨。
“楚歡!你别死,你教教我,我該怎麼做,我,我該怎麼做……”
鐘樂泣不成聲,可是,楚歡臉上卻忽然浮現一抹諷刺的笑容。
鐘樂呆了。
隻見,“楚歡”的容貌發生了變化,那是一張截然不同、她從來沒有見過的臉。蒼白,清瘦,她嘲諷的彎起唇角,晃晃手中那支狼毫筆:“原來天師鐘樂,也會有被騙的時候。”
鐘樂呆呆的望着她,或許應該因被騙而感到憤怒,但是,此刻她隻覺劫後餘生。
“狼妖。”她苦笑,“我大意了。”
拍拍身上塵土,她站起來:“你的妖丹未碎吧?罷了,我今日就饒你一命。”
“慢着。”
“什麼事?”
“鐘樂,你不認識我了嗎?”
鐘樂皺眉,她認識楚歡,可她絕不認識這隻狼妖。
狼妖卻搖搖頭:“可我認識你。”
她堂堂天師,天下誰人不認識?鐘樂說:“我知道,所以?”
狼妖又是諷刺的一笑。鐘樂:“……你有話直說可以嗎?”
“你殺了我阿娘。”
“啊……”鐘樂尴尬了,她殺過的妖那麼多,又怎麼可能記得其中某一個。
“你殺了我阿娘。”狼妖重複一遍,兩行淚水靜靜的落下。
鐘樂突然有些愠怒:“那又如何?我娘也被你們殺了!你是要找我讨命嗎!”
“可是,殺你娘的并不是我們。我阿娘她從未做過惡,我們生活在森林中,與麋鹿作伴,與飛鳥為友,我們食花蜜,飲山泉,每天的日子過的雖相同,但卻很幸福。直到有一日,我聽說人間是個很熱鬧的地方,我想帶我阿娘去看看,結果,我們遇到了你。”
鐘樂不語,那狼妖說:“我說過要帶她看遍人間大川大河,吃遍人間至味美食,我想和她永永遠遠的相伴,想和她一起去做好多好多有意思的事情。可是,她不在了,死在了你的劍下,我再也沒有阿娘了。鐘樂,你知道這種人生失去所有的期待和盼望的感覺嗎?”
三年了,鐘樂終于覺出了一絲後悔。
“怎麼辦?”她說,“你來殺我?殺吧,我讓你三招。”
“不。”狼妖卻搖頭了。
她臉上的嘲諷和恨意漸漸褪去,化為了一種像是期待、又像是懇求的神色。
她恨了鐘樂三年,她夢中都在想着殺了鐘樂,可是,此刻,她卻不這麼想了。
鐘樂沒有愛,她不懂得愛,她殺了隐雀,殺了清灏,或許她曾悲傷過,可是她并不後悔。因為他們是妖,在她的心中,妖本就該死。死了也無謂。
所以今日,狼妖用狼毫筆将自己化為楚歡的模樣。既然殺妖不會讓鐘樂後悔,那麼,殺了她在乎的人呢?
“若是你懂得方才失去楚歡的悲恸,那麼你就能懂得,我失去我阿娘的痛苦和絕望。失去所愛之人的滋味是那麼不好受,對嗎?鐘樂,我們是你漠然踩死的蝼蟻,是你劍上的髒血,是你的腳底的灰塵,可是,我求你好好的看看我們。我們也有心,我們也有愛,我們也有很多妖,終其一生,庸庸碌碌,所求和你們一樣,就是與所愛之人相依相伴的活着。鐘樂,求你。”
鐘樂喃喃:“不……”
但是,狼妖已經決然的捏碎自己的妖丹。
她要死了,可心裡反而很平安。
有阿娘的時候,世道是甜的,自從阿娘死去,世道就變成了苦的。往後的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再也沒有人陪她一起去看了,那樣的話,活着又有什麼意思呢?
她花了三年的時間仇恨鐘樂,無時無刻不想着殺了她。如今衡陽掌權,妖怪淪落為階下囚,她又想起了鐘樂,但她決定不再恨鐘樂。
隻有這個人,是唯一可以改變這一切的人了。
她看到鐘樂的臉上,有一滴淚茫然滑下。于是,她輕松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