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天地之宗主,處于這世間最高的地位上。但是,除了氣度更從容華貴以外,他竟絲毫沒有上位者的得意之态。鐘樂覺得,他和三年前幾乎沒有變化。
有鐵鍊摩擦地面之聲。
原來衡陽手中,竟牽着一根長長的鐵鍊,鐵鍊上依次綁着八個妖怪。
衡陽腳尖一點,飛上競技台。他手中的八隻妖用力抗拒,卻不敵他分毫,隻能乖乖的任他将他們拉上競技台。衡陽環顧四周,微笑道:“今夜又是一年一度的角鬥賽。”
“嗚呼!”
“喔喔喔喔喔!太好了!”
人群爆發出歡呼,衡陽卻好像在尋找着什麼,目光打轉。終于,他的眼神好像亮了一下,對着鐘樂的方向,意味深長的微笑。
鐘樂:“……”
“競技賽,即刻開始。”
激昂的鑼鼓聲起,用抽簽的方式,将那八隻妖兩兩分組。然後,将第一組的兩隻妖怪放入競技台。
這兩隻妖本來彼此同情與憐惜,但是一進入競技台,他們馬上就變了一副模樣,好像對方成為了自己此生最恨的仇人。
鐘樂問念念生:“他們真打呀?他們不是同族嗎?裝裝樣子不就行了?”
念念生低聲說:“今夜,這八個中隻能活一個。”
原來是這樣。
即使是自己的同族,即使有多麼深厚的感情,但當在生命與情感間二選一的時候,能堅定選擇後者、放棄前者的,又能有幾個呢?
兩隻妖厮殺起來了。
鐘樂看了一會兒,隻覺得汗毛都豎起來了。
靈鐵中妖怪的法力被禁锢,隻能用最原始的方法搏鬥。在妖怪原形下,他們抓撓、撲殺、撕咬,鮮血淋漓,血肉橫飛。
兩隻妖的鬥争進入決勝階段,角鬥越來越精彩,鑼鼓聲也越來越密集。
那些下了注的人,面紅耳赤的握着拳,又興奮又激動,心髒砰砰直跳。妖怪的每一次躲避,每一次反攻,都牽動着他們的神思。
一陣響徹雲霄的歡呼——一隻妖将另一隻妖撕碎了!
赢的人暢快的擦了把汗,輸了的人則掃興的歎了一口氣,不過他們的失望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很快,他們又全情投入到第二場角鬥中了。
“等四場角鬥結束,活下來的四隻妖又會兩兩比賽,最後剩下兩隻最強者,來進行最後的厮殺。”念念生有些不忍的說。
可是,在這種場合下,鐘樂覺得自己沒法出手了。
這裡的人毫無疑問十分喜歡與迷戀這場比賽,她不管是殺了剩下的妖,還是救了它們,都會惹來強烈的不滿。她甚至懷疑狂熱的觀衆們會将她也撕碎。
鐘樂在人群中尋找衡陽,找了半晌,卻并未見他的蹤影。這時她忽然福至心靈般的擡頭,隻見衡陽站在一支恣意伸展的枝桠上,斜倚樹幹,唇角含笑,注視下方一切。
鐘樂擠出人群,三兩步躍上那棵樹,也找了一個樹枝,與衡陽并肩而立。
“停止今夜的角鬥。”
衡陽詫異的說:“天師這是什麼意思?”
鐘樂說:“反正找個借口,停下來。”
“我本以為你會喜歡。”
喜歡?
鐘樂沒好氣:“這樣有意思嗎?”
衡陽說:“有,他們都很喜歡。”
“這算個屁!”鐘樂說,“殺他們是因為他們的存在威脅到了我們,但是,現在這樣做純粹就是利用變态的手段獲得心理上的快感。就像你可以為了生存而吃魚,但如果你在殺死那隻魚前故意折磨它的話,就十分的下作了。這樣的話,我們和當日我們所唾棄的妖又有什麼分别呢?”
衡陽挑眉:“我記得天師不喜歡吃魚,怎麼,極地三年,天師又喜歡吃了嗎?”
鐘樂:“……”
看來衡陽是不會幫忙了,鐘樂跳下樹枝,又來到念念生身邊:“現在怎麼辦?”
念念生說:“難辦。如果殺了它們,大家會覺得反正都是死,為什麼死前不能讓妖怪進行角鬥,讓他們好好的觀賞、刺激一回。可如果救了它們,大家會震驚且憤怒,質問你為什麼要去救一隻妖?”
鐘樂就是這樣想的,她說:“今夜不是個好時機,大家都正興奮狂熱呢。這種時候,很容易做出不理智的事。”
看來,這八隻妖怪隻能先放棄了。
第二場的角鬥比第一場快出很多,因為這場中的那隻虎妖實在是太厲害了,而另一隻是隻瘦弱的猴妖,他雖靈活,但在絕對的力量面前,還是很快耗盡力氣,被老虎的利爪扯破喉嚨。
血流如注,從競技台上蜿蜒而下,染紅了杏林的泥土,染紅了落在地上的厚厚一層雪白杏花。
第三場角鬥開始。
但是,許多人卻發出了驚呼。
原來這場中,有一隻白色的貓妖,它瘦骨嶙峋,皮毛也髒兮兮的,結成一绺一绺的硬塊。另一隻伶鼬細小卻兇殘,尖尖的爪子将這白貓撓的傷痕累累,血肉模糊;又張嘴啃咬這白貓的喉嚨,被白貓伸爪擋住,于是這一口就咬住了白貓的前爪,好像都快要咬斷了,那隻前爪軟軟的耷拉下來,隻剩下皮還勉強連着骨頭。
但是,無論如何,這白貓都毫不反抗。
它拖着那隻受傷的爪子,一次又一次的試圖爬出靈鐵欄杆外,上面尖刺劃破了它的皮毛,汩汩鮮血染紅了靈鐵,可是它卻好像感覺不到疼痛,一直爬,一直爬。
“咬啊!咬死它!”賭伶鼬的人眼冒精光。
而賭這隻白貓的人就氣的破口大罵了:“回擊啊!蠢貨!”
“廢物!”
可是,無論他們如何罵,這隻白貓就是不願意與伶鼬決鬥,處處退讓與躲避。
這個舉動,無疑是懦弱的,但是鐘樂在人群中望着這貓的眼睛,卻發現那雙如綠寶石般的眼睛中,滿是壓抑到極緻的仇恨——
它根本沒有怕,爬出靈鐵不是為了逃跑,而是為了報仇!
“好!幹得好!”
伶鼬也爬上了靈鐵,對着白貓發出最後兇殘而緻命的一擊——
白貓知道自己出不去了,它仇恨的環視了一圈在場所有的人,然後平靜而絕望的閉上眼睛。
但是,一陣驚呼又起!隻見一個灰撲撲不起眼的的影子,一手劈斷好幾根靈體欄杆,在伶鼬的尖牙利齒下救出了白貓。
然後抱着白貓,踩上一棵杏樹的枝桠,揚長而去。
“什麼人!”
“追!快去追!”
念念生緊張的捏出幾隻霧蝶,打算等他們追鐘樂的時候就放出霧蝶,讓他們看不清前方的路。但這時,他聽到衡陽平靜的說:“不必追了。”
“可是,宗主?”有人遲疑。
衡陽淡掃了他一眼。
那人便不敢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