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鐘樂這個人,在千百年來曆史的記載中,是很晦暗不明的。
她年少成名,斬殺妖帝,之後又緻力于除盡世上的每一隻妖。
在這個階段,群妖對她聞風喪膽,而人族百姓心目中,則萬分的尊她敬她。
可是後來,她突然性情大變,不願再斬殺妖怪,反而要放了他們。但是,對此,有人認為,這其實仍舊是她的計謀,她仍舊恨着妖怪,表面上說要談和平,其實卻是在白帝城設下死陣,徹底鏟除殘留的妖怪。
不過,她設的死陣也深深傷害到了白帝城百姓,而且在死陣中,妖怪們無路可逃,被逼急了,開始反殺,可以說,這也是因為她将妖怪引來此地,而一手造成的。
于是大家又認為,其實這時候的鐘樂,恨的不僅僅是妖,還有人!
她很小的時候就失去父母和滿城百姓,她的内心已經扭曲了,她想毀滅一切。
那日在九龍台,鐘樂被折磨,承受屈辱,但就在要給她最後緻命一擊的時候,衡陽的命令傳來:放了她。
衡陽其實并不想殺她,隻是讓她吃一些苦頭,從此安分守己、不再異想天開。
她抱着九龍台下貓妖的屍體,跌跌撞撞,邊走邊爬,想要回到蓬萊島。
但是半路上,她還是因失血過多而昏迷了。
這時候,不知從哪裡蹦跶出了一隻小草精團子,賣力的拖着她和貓妖兩人,回到了蓬萊島。
之後的七年内,鐘樂再未出過蓬萊島一次。
她五歲時白帝城被屠,十五年後,二十歲的她殺回白帝城,進行了人對妖的屠殺。之後,她在極地待了三年,回來之後,以和平的名義,在白帝城展開第三場屠殺。
加上蓬萊島的七年,如今她三十歲。
五年歡樂,十五年隐忍,三年困惑,七年枯槁,在三十歲這年,鐘樂的頭發全部都變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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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叢中,白貓左嗅嗅,右嗅嗅,最後摘下一片片巴掌大的紫色葉子。
小草精好奇說:“這是什麼呀!”
“紫蘇葉。”
“摘這個幹嗎呀!”
白貓說:“笨蛋,洗頭。”
“哦哦哦。”小草精眨巴着眼睛,跟在白貓屁股後,回到小木屋。
鐘樂還和以往一樣,坐在門口那把搖搖椅上,手裡拿着一卷書在看。隻是,她的眼神有些呆滞,霧蒙蒙的。
這本書,她已經看了七年了。
李刻青躺到她腳邊,故意露出雪白柔軟的肚皮。
鐘樂終于被他吸引,笑了笑,在他的肚子上摸了兩下。可是之後,她又陷入怔愣之中,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李刻青悄無聲息的歎口氣,化出人形。這七年,他長高了許多,也成熟了許多,一頭黑發用一根紅帶子松松垮垮的束起,皮膚雪白,眉眼妖孽,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就像一幅畫。
平時,他看上去總是懶洋洋的,可又讓人覺得其實他很有心機,可能是因為這七年間他日夜不倦的修煉、法力大有長進的緣故吧。他現在,也在努力向大妖接近了。
李刻青吩咐小草精去打一盆水,小草精立馬去了,它現在可謂成了李刻青的忠實小跟班。
打來了水,鐘樂說:“幹什麼呀?”
李刻青将紫蘇葉泡進水裡:“給你洗頭。”
聽說紫蘇葉可以使白發變黑,可是李刻青給鐘樂洗完頭後端詳片刻,發現根本沒什麼用。
鐘樂卻絲毫不關心這個,說:“可以吃飯了嗎?”
她說着就要進屋吃飯,也不管頭發還濕漉漉的滴着水。李刻青忙叫住她,讓小草精陪她在太陽下曬頭發,他則去廚房做飯。
每日的魚湯和饅頭是必有的,鐘樂很是喜歡吃這個;至于小草精嘛,完全不用管,這家夥曬曬陽光,喝喝露水就足夠了。
待到吃完了一日三餐,夜幕将至,鐘樂和小草精纏着他,要他講故事給他們聽。李刻青一開始是拒絕的,他覺得自己就好像給這兩個家夥既當爹又當娘,做飯,洗碗,洗頭,買衣……通通都是他的活。
現在還要加個講故事?他不幹!
“從前,有一個小黑熊,它很喜歡吃蘋果,尤其喜歡吃蘸上蜂蜜的蘋果,有一天……”
小草精呼呼睡着了,鐘樂仍睜着眼睛,望向虛空,好像在認真的聽故事,可是,故事早已經講完很久了。
李刻青把一支桃木簪子放在鐘樂枕邊:“你的簪子,今天洗完頭落在外面了。”
鐘樂:“哦。”
簪柄上的火樹銀花寶石,在月色映照下流光溢彩,發出幽幽的香味。
鐘樂很快睡着了。
“安心睡吧,我會回來的。”
李刻青輕輕推開門,走出木屋。臉上笑意漸漸淡去,神色凝重起來。
這七年間,他曾多次試圖和鐘樂交流,痛苦也好,迷茫也好,恨也好,他都願意聽她傾訴。可是,她就好像将自己封閉了起來,閉口不談過去的事。
漸漸的,她的話越來越少,整個人變得木木的,像是一個被抽去靈魂的木偶。她好像總是在沉思,可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想,隻是在發呆。有些時候,李刻青甚至懷疑,鐘樂是不是變傻了?
可是,他卻又想起當初他醒來時,她喜極而泣的落淚,那時她明明十分鮮活,沒有半點癡傻的樣子。
她可能隻是不想提及過去,失敗的,荒謬的,可笑的過去。
當日,白帝城第三次屠殺後,其餘沒有進入白帝城的妖怪們聽聞動靜,立馬躲避逃跑。這七年間,藏頭露尾,苟延殘喘的活了下來。
不過它們雖活了下來,但也不敢再大肆作亂,人間一直還是太平的。
但最近,人間出現了一個新的威脅。
它名為混沌,法力強大,勝過當年的妖帝,甚至勝過斬殺妖帝時的鐘樂。它以屠殺為樂,不管是人,還是妖,隻要它所過之處,必定血流成河,寸草不生。
衡陽率天地宗衆捉妖師多次和混沌作戰,可次次,都輸給了混沌。
衡陽說,混沌不像是妖,身上并無妖氣,可是,也絕對不是人。衡陽曾有一次,拼盡全力終于接近它,它穿着長長的黑色鬥篷,一直以來從未有人見過它的臉,那次衡陽終于扯下它的鬥篷,卻怔住了——
混沌沒有臉,或者說,它的臉隻是一團黑色的霧氣。
它隐藏在鬥篷下的整個身體,都是一團黑色的霧氣。
它如一個魔鬼,一個幽靈,飄飄渺渺,渾渾噩噩,它好像生來就為了兩個字——屠殺。或者說,毀滅。
混沌最初在白帝城出現,所幸那時白帝城經過三次屠殺,被視為不祥之地,已經無人居住。
于是混沌來到了白帝城不遠處的鶴都,一夜過後,鶴都再也沒有一個活人。
混沌的殺人手法很是奇怪,它會将人的頭顱吞噬進身體裡,可其實,它這樣一團霧氣并不能消化一個人頭,所以最終,人頭又從它嘴中滾落到腳下。
看似吞噬了人頭,其實并沒有。但不知為何,它還是十分喜愛這樣的殺人手法,十分喜愛奪走一顆顆人頭的快感。
衡陽一開始并不願求助于鐘樂,他有他的驕傲,他是勝者,她是敗者,勝者怎麼會向敗者提出請求?可是,混沌如一個魔鬼,在一刻不停的蠶食一個又一個生命,終有一天,他會殺盡這世上所有人。
衡陽來到了蓬萊島。
最開始李刻青沒有隐瞞,他甚至覺得衡陽的到來或許能讓鐘樂更有生氣一些,可是,鐘樂隻是呆闆的說:“不見。”
“真的不見嗎?他說他有事相求。”
“不見。”
鐘樂帶着小草精,去杏林裡蕩秋千了,李刻青在那裡做了一個很大很大的秋千架,蕩起來可以看的很高很高。微風拂來,雪白爛漫的杏花簌簌飄落,美的如煙似幻,讓人十分惬意。
李刻青來到島邊,隔着結界,告訴衡陽:“她不想見你。”
衡陽默然,她一定知道,若是平常小事,他不會主動來找她。而今他來了,便說明,發生了一件他難以解決的大事。
“混沌,是混沌。混沌臨世,人間大亂。”
李刻青:“所以呢?”
“聽說,她的法力早已恢複了。我需要她的幫忙。”
“你走吧。”李刻青嘲道,“她見你都不見,更何談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