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妖!人世安危,難道就這麼不放在你的眼裡嗎?”衡陽厲聲,試圖擊碎結界,親自見到鐘樂。
可是,他失敗了。
“混沌很兇殘又怎麼樣?它沒有殺到我們頭上來,便是和我們沒有關系。而我相信有蓬萊島的這道結界,它永遠不會殺到我們頭上來,也就是——它永遠都和我們沒有關系。”
“宗主,請回吧。”
李刻青面對衡陽,拒絕的很幹脆,可是,剩了他自己時,他卻又猶豫了。
他其實很想問問鐘樂,如果天下再次大亂,出了一個像當年妖帝一樣的人物,她會怎麼做?
可是如今,畢竟已經不是當年了。
李刻青沒有告訴鐘樂混沌的事。她既不想見衡陽,不想和外界有牽扯,他又何必非要将她拉進她曾深深受過傷的人世紅塵?更何況,就算她願去,他也不會讓她去。
都已受過了傷,又何必重新回到那個受到傷害的地方?
可是,他自己坐不住了。
在經曆了一個月吃不香、睡不好的日子後,李刻青掩上木屋的門,走出結界,離開了蓬萊島。
我不是要幫人,我是要幫妖。他想。
畢竟,如今還有很多妖存活在世上。
他找到衡陽,衡陽見了他很驚詫,李刻青笑吟吟道:“怎麼,看不起我?覺得我法力太弱?”
“多謝你,貓妖。”衡陽說。
衡陽、李刻青、念念生、還有天底下幾乎所有還活着的修士,他們一起聯手,設下了一個死陣。
混沌被擊殺過很多次,可是無論如何,他都死不了。
他的鬥篷被砍爛,煙霧被揮散,可是過了一會兒後,飄往四面八方的煙霧又重新凝聚起來,變成一道黑色的邪惡影子。
既殺不死他,那就用陣法,永生永世的困住他,讓他在死陣中,一次又一次的經受萬箭穿心的折磨。
這次,死陣的範圍不是一座白帝城,而是包含了每一寸人間的土地。
衡陽說:“死陣又為七殺陣,它并不是萬無一失的。若混沌足夠聰明,它終會找到陣眼,從陣眼處逃出來。所以,我想……”
以身為陣。
混沌既想從陣眼中逃出來,那麼他就成為陣眼,守住陣眼,讓七殺陣成為真正的死陣。
可是,他們低估了混沌的實力。
死陣結成,混沌被困其中,它被萬箭射穿,可是散開的煙霧很快又重新凝集起來。
它開始尋找陣眼,很快,便找到了陣眼。
隻是,陣眼處的衡陽一個人完全不是它的對手,眼看衡陽的頭顱就要被混沌吞噬,李刻青手中折扇飛出,将混沌打散。趁着它還未恢複的間隙,和衡陽一起融入了陣眼。
混沌再次凝聚,這時,不隻有捉妖師,還有平日裡被衡陽追殺,不敢露面的妖怪也都來了。
衡陽看着衆妖,神色複雜,似有萬語千言,卻是無從說起。
選擇成為陣眼,融入陣中,就代表着他們将從此再也無法自由自在的生活,死陣困住了混沌,但也困住了他們,隻要他們離開,混沌便會破陣,他們隻能成為陣,一日又一日,與混沌作戰,忍受痛苦,直到死亡帶走他們。
而那時,如果混沌仍活着,那麼,一切就還沒有停止。會有新的和他們一樣的後來者,填補入陣眼。
但那又怎樣呢?他們成為死陣,從此,漫長的餘生隻有被禁锢在陣中的痛苦,可是,他們的父母,妻兒,親友……那些人會代替他們,平安喜樂的生活下去。
最後的結局,是誰也沒想到的。
就在這麼多的人、這麼多的妖都填補入陣眼的時候,明月下,有一個身影衣袂蹁跹、乘風禦劍而來。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這一瞬,每個人都有一陣恍惚之感。仿佛回到了十年之前,也是同樣的一輪圓月,一個單薄卻無畏的紅衣身影,舉起她手中那把長劍,在群妖之中,斬下妖帝蠻荒的頭顱。
隻是那時,她容貌明媚,顧盼生輝,一頭黑發,意氣風發。
而今,十年過去了。
盡管傷口已經愈合,但她臉上留下的疤痕仍舊清晰可見,當初的一頭青絲,也被十年歲月摧折成了滿頭華發。
變了,變了。
可是,卻又好像,沒有變。
衆人恍然的望着她,而鐘樂面無表情的看着衆人。
在所有人都未反應過來時,她禦劍飛來,隻覺一股強大的推力,他們被送出了陣眼外。
混沌立馬趁機要逃出,可是,她立馬填補上了陣眼的位置,沒有給它一絲一毫的機會。
“哈,哈,哈。”
混沌說話了!它竟說話了!
這嗓音十分嘶啞奇怪,且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仿佛并不是由它親口說出。隻是,除了混沌,恐怕也沒有第二個人會說這種話。
它好像在壓抑着某種怒火,卻又故作輕松,裝作不在意。
“人為短生種,窮極一生,也不過須臾百年。你再有能耐,也不過困住我幾十年。待到那時你死去,我照樣會破陣而出,我會找到他們,然後——毀滅。”
可是,鐘樂卻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不,你……你錯了!”一個細細的、鼓起勇氣的嗓音說。
是跟随鐘樂一同到來的小草精,它的大眼睛中滿含着淚水,堅毅而肯定的說:“你會永遠,都被困在陣中!”
李刻青心中咯噔一下,在皎皎明月下,清楚的看見鐘樂脖子上有一根細細的紅線。
死陣沉入地底,混沌不甘心的咆哮徹底消失。
一陣溫和的風,徐徐吹來,李刻青肩膀上坐着小草團子。他微笑轉身。
見到她的一瞬,他想了很多。
若是她質問他為什麼不告訴她,他就說,她要做的事,他幫她做就是了。若是她說他敵不過混沌、反而丢了命怎麼辦,他就說,他們貓妖,與其他妖不同,天生有九條命,就和上次一樣,放心,他會回來的。
隻是,一切的一切,都沒有辦法再說出口了。
她在來之前,就已經将自己,做成了一個傀儡。
傀儡本就已死,就自然也不會再有生老病死。人的一生,隻要一百年,可是傀儡的一生,卻是無窮無盡的。
傀儡會疼嗎?
在無窮的黑暗的地底,會孤獨嗎?
這個問題,李刻青想了整整六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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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宗主、白帝城主衡陽,這個人,世人對他的評價大體還是不錯的。
他在年輕時不遺餘力的鎮壓妖怪、又多次對戰混沌,在這期間,他受了許多次傷。或許,這些大大小小受過的所有傷對他的壽命也有影響。
他活了五十三歲。不算短,可是,也并不長。
世人對衡陽不解的地方在于,當年,他本有能力可以像年輕時一樣,再次鎮壓妖怪,将它們變成奴隸,踩在腳下,或者,将它們徹底的屠殺幹淨。可是,混沌被封後,他變得溫和、慈悲了許多。
他沒有再用過他的那些鐵血手段。
這為當年剩下的妖怪們赢得了休養生息的機會,許多年後,妖怪的勢力重新壯大,人與妖的争鬥,仍舊持續了下去。
人們疑惑,衡陽當年到底為何要放棄掐滅妖怪生機的機會?但斯人已逝,這個困惑,恐怕是很多年之内都無法再解開了。
至于鐘樂,她是白帝城屠殺的終止者,也是白帝城屠殺的開啟者,最終,她又将自己變成傀儡、埋在地底、封印了混沌。
人們對她的感情,十分複雜。
有愛,有恨,有敬佩,有不解,有惋惜……而一切的一切,最終,都随着千百年漫長的時間,被人抛在腦後,漸漸的遺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