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她聽到一個“邦邦邦”的聲音,好像棍子敲擊地面。白帝城已經沒有人再居住了,她不知這聲音是誰發出。
慢慢的,夜色中,一個瘦瘦小小的人影走了過來。
原來是一個瘦的皮包骨頭的乞丐。她的臉髒兮兮的,頭發也亂亂的,打着一绺一绺的硬結。可是,一雙眼睛卻十分機靈,滴溜溜的轉動着。
她流浪至此,本來餓的路都走不動,隻能手中握一根長棍,借着長棍扶住自己。
此時,聞到了飯香,這乞丐的眼睛立馬亮了。不過,她先是很聰敏的觀察了一下周圍,隻見殘垣斷壁,血肉狼藉,唯一剩下的一個活人,也是滿身傷痕。
于是,她放心了,撲到那碗紅燒肉旁邊,拿起上面雪白的饅頭,狼吞虎咽起來。
不一會兒,她就風卷殘雲般吃光了這碗肉,心滿意足的放下筷子,抹了抹油嘴。
本打算繼續前進,可是,臨走之前,她因為好奇心作祟,偷偷看了眼鐘樂。這一看可不得了,她發現,鐘樂竟然在哭。
她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人哭,可是,她第一次見到有一個人哭的這麼絕望。
沒有哀嚎,沒有哽咽,隻有淚珠,靜靜的流過被鮮血模糊的臉頰。一點也不撕心裂肺,可是卻莫名的讓人心生憐憫和不安。
乞丐說:“哎,那個……那個不就吃了你一碗肉嗎?你至于這樣嗎?”
“哎!哎!”
可是,鐘樂不答,隻是搖搖頭,淚水從毫無生機的眼睛中不停的流淌。
“哎,你真這麼小氣啊?……這這這,服了你了!”
“就當我欠你一頓飯好了,你說吧,要怎麼還你?”
其實,當時,鐘樂真不是因為那個乞丐吃了她的飯而哭,可是,乞丐很堅定的這麼認為,并且吵吵嚷嚷,她讓那乞丐離開,乞丐反而不願意。
乞丐說,就當她欠了鐘樂的恩情,鐘樂有什麼事要做的,她還她就是了。
後來,鐘樂實在被她煩的沒辦法了,鐘樂說:“你看到這裡的屍體和鮮血了嗎?”
乞丐翻個白眼:“我又不瞎!”
鐘樂說:“這都是我造成的,你不怕嗎?”
乞丐卻不在乎的揮揮手:“我浪迹天涯,什麼奇葩殘忍的事沒見過,這算什麼?”
最後,鐘樂告訴這乞丐說,如果她一定要償還這一頓飯的話,那麼,去一個地方,那裡叫做極地。極地中,有一把弓,叫做忘憂弓。找到忘憂弓,然後将它好好保管起來。或許有一天,鐘樂需要用這把弓的時候,就會來找這乞丐。
乞丐奇怪的說:“就一把破弓?天底下那麼多,為什麼偏要走那麼遠的路,去找那把叫做忘憂的?”
鐘樂道:“因為忘憂中,有極大的法力。”
當她失去法力的時候,忘憂将是她可以利用的最後一件武器。
乞丐還在嘀嘀咕咕,鐘樂本來隻是這樣一說,并沒有報多大的期望,于是也不在乎。
這時,那乞丐忽然道:“那要是我保管起來了,你以後想要,我該怎麼找到你?”
鐘樂摸到腰間楚歡送給她的那枚平安扣,卻發現平安扣不知何時被弄碎了,當不了信物。
但這時鐘樂倒發現,她的法力回來了。
于是鐘樂帶點敷衍的,将自己的一滴鮮血點在乞丐眉心,融入這乞丐的骨血,道:“你的身體裡有了我的血,等我想找到你的時候,就自然能通過血引的術法找到你。”
乞丐啧啧稱奇,摸着眉心走了。
段匆沒想到,九龍台下的一飯之恩,當年那乞丐竟真的遵守了諾言。
一千多年了,乞丐已經死去,但是鐘樂那滴血,卻随着乞丐的血脈一代一代流傳了下來。一千多年了,乞丐的後人們,竟也當真一直未忘記過乞丐的囑咐。他們留在這裡,他們記住了她的名字,他們一直在等她。
“可贊,可歎。”終須臾道,繼而,同衆人告别:“妖帝之子既已死,那麼,老道也該回去了。”
他想了想,又道:“老道曾經,有一個徒弟,他認為妖物可以被教化。但那時我告訴他,人,永遠不能對妖物抱有幻想。如今從那烏鴉妖看來……”
陳道心哈哈笑道:“你怕是錯喽!”
終須臾微微一笑,沉思着離開。
一切好像也都結束了,陳道心告别道:“我也該走了。”他手中還拿着忘憂,雙眼閃閃發光,欲言又止。
段匆微笑道:“前輩,這把弓就送給你吧。”
陳道心等的就是這句話,得了弓,立馬歡天喜地。
待陳道心離開,百草道人搓搓臉,很發愁的說:“他他他……那小子不會真死了吧?”
段匆搖搖頭:“沒有。”
那些屍體中,并沒有她師父、大師兄、有容師姐、甯芙師妹、還有李刻青。宣離大概還是有顧忌,知道這些人,與她最為親近,于是留了一手。
但他殺了天門宗其他人,同樣不可饒恕。
無論如何,他都已經死了,一切的恨,一切的愛,都終止在那一方小小的墳墓了。
“百草老兒。”
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段匆定了一下。
百草道人見李刻青沒事,放下心來,樂呵呵的道:“小老兒就先回蓬萊了。”
他一轉身,一群妖怪們都跟着他動了起來。其中,不乏有好些十分不友好的瞪着段匆,但百草道人在此,他們也都不好做什麼,乖乖順順的跟着百草道人走了。
天色又漸漸的黑下來了,明月皎潔,群星燦燦,因當初在蓬萊島的杏林中夜以繼日的修煉,于是貓妖身上沾染了一股揮之不去的淡淡杏花香,空氣,也随之暗香浮動。
他站在原地,青衣被微風吹的徐徐飄動,微笑着等待鐘樂。
段匆轉過身來,相視片刻,低下頭,有些疲憊,卻又很是久違的,笑了。
一千三百年風雲聚散,悲歡離合,他來的不是最早,卻是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