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匆轉身就走,嘴裡嚷“懶得和你說話”,可心裡卻是真的被她說的有幾分心虛。
晚霞燦爛,金光遍灑,段匆搖搖頭,努力忘掉甯芙的話。
她去找有容師姐下棋,下了三盤,輸了三盤,其中有一盤,她還死活賴了好幾個子兒,不料最終還是沒下赢。
蘇有容将黑白棋子一顆顆收好,歎着氣搖頭:“師妹,你的棋術,比之貓妖可差遠了。”
這半年李刻青一直待在天門宗上,閑暇時間就來找蘇有容下棋。兩人似乎很是投緣,一盤棋一下就是半晚,有說有笑,津津有味。蘇有容也好像很是喜歡李刻青。
當然,段匆也曾觀摩過他們下棋,隻不過她棋藝太差,落子前又懶得思考,看他們兩個拿着黑白棋子仔細盤算斟酌的模樣,看不懂,就開始犯困,往往一盤棋到了中途,她就打着呵欠去睡覺了。
段匆道:“那他和師姐,你們兩個誰更厲害?”
蘇有容想一想,笑道:“我自然想說是我,不過可惜,是他。”
“但,我隻下了二十多年的棋,他卻下了千百年。若是也給我千百年的時間,我未必會遜色于他。”
告别師姐,段匆在天門宗的後山漫步,想了半晌,她還是掏出了塵緣鏡。
有些事,這半年來,其實她一直在有意無意的回避。比如當初她問貓妖,九瓣妖丹,八瓣都給了她,值得嗎?
貓妖一挑眉頭,笑吟吟道:你說呢?
段匆轉個話題,将此掩蓋過去了。
并不是她不願承認,隻是,她有些遲疑。
愛是什麼?
這麼多年,她真的懂了嗎?
方才,有容師姐抹去了李刻青施加在塵緣鏡上的法術,有關他的過往前塵,終于可以清晰的顯現在鏡中了。
明月下,段匆看着自己化身傀儡,無知無覺,無情無愛,随着死陣沉入地底。
她看着他微笑着轉身離去,看着他回到蓬萊島,看着他拿起那支鑲嵌有火樹銀花寶石的簪子,看着他炖魚湯,看着他給小草精講完睡前故事,然後,他來到那片杏林。
折扇如刀飛出,短短片刻間,杏林被鏟去,枝桠倒地,落花鋪了厚厚一層。那個她喜歡的秋千架,四分五裂。
然後在滿地狼藉中,她看着他哭。
不知什麼時候,他睡着了,不知不覺化出貓的原型。那麼小的一團身影,蜷縮着,那麼可憐。
後來,他和小草精離開了蓬萊島。
他們找到了第一點晶瑩的魂魄,她看着他充滿希望,可是,一年年過去了,找到的魂魄還是不足夠化出一個血肉之身,一年又一年,十年又十年,百年又百年,她看着他在希望和絕望之中一遍遍拉扯,最後變得不再喜悅,也不再悲傷,變得平和,變得淡然,他開始平靜的尋找,平靜的等待。
她看着他受欺負,大妖将他擊倒在地,折磨的滿身鮮血,那隻大妖說,他殺人,很好,可是,他竟然還殺妖,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他不服氣的說,他沒有錯,他殺的,是惡。
大妖惡狠狠的說:我今天就讓你看看什麼是惡!
大妖将他狠狠折磨了一番。
終于在奄奄一息時,大妖離開了。他化作白貓,皮毛滿是血污,靜靜的卧在地上。小草精哭喊着扶起他,他說,我困了,我們睡覺吧。
他們找了一顆大樹的一個枝桠,白貓将身子團成小小的一團,閉上眼,睫毛撲簌撲簌,也不知到底有沒有睡着。
終于,他自己也修成了一隻大妖。
膚如雪,發似墨,用一根帶子松松垮垮的束在背後。他總是笑吟吟的,保有貓的習性,優雅,慵懶,還帶點妖孽和狡黠。
他找到當年欺負他的大妖,将那妖封在一口靈鐵鑄造的棺材中,沉入東海。
妖有妖丹,比人難死,可是,這樣耗着耗着,也終歸會死。
那隻大妖一次次的醒轉,可是,無法破開靈鐵的禁锢,于是最終又一次一次的死去。
在這樣的折磨中,那妖終于死了。
就在這時,魂魄終于攢夠了,他取出一瓣妖丹,顧不上疼痛,以這縷魂魄為載體,化出了她的第一世血肉。一縷魂本是無法入輪回的,但他用這樣的方式強行讓她進入了輪回。
身後,一個緩緩的腳步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