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黑色的如同鬼魅的身影,李刻青是在吃烤魚時發現的。
那個人穿一身黑鬥篷,寬大的帽子遮住臉,在那片郁郁蔥蔥的樹林中,默默觀望着他們。
見李刻青看到了他,他也不躲,甚至微微點頭,像是遙遙和他們緻意。
雖看不見他的臉,李刻青卻覺得,這一瞬間,他是在笑的。
陰險的、詭秘的、得意的笑。
——這個人,很可能在他們出蓬萊島時就已經跟上了他們。隻不過,他們一路心情放松,全然疏忽了他的存在。
明月下,李刻青追的很快,不一會兒,就追上了那個黑衣人。
兩個人過起招來,在某個瞬間,李刻青抓住時機,一把扯下他身上寬大的鬥篷。
皎潔月光下,待看清他的臉,饒是已經提前有所準備,李刻青還是神色一凜。
“是你。”
月色下,那張臉,白皙的膚色,大大的眼睛,純真的神情……那日在白帝城,鐘樂法力盡失時,身上就是挂着她送的那塊平安扣。而當平安扣碎裂,鐘樂的法力又全部都回來。那時他就懷疑過她,隻是,這一千多年來,他再未尋到過她的蹤迹。他以為她當真死在了白帝城那場屠殺中,一切也就不了了之。
沒想到,她重新回來了。
“你不是人,你是妖?”李刻青皺眉。
不,等等。
可如果是妖,為什麼當時他們卻從未覺察到她身上的妖氣……半妖!
她是半妖!
一直以來,她都用身上那半人的血脈壓制過了妖的血脈。所以,他們才從來未發覺過。
一千多年了,本該在白帝城屠殺當日就死去的女子,此時笑意盈盈的看着他,好像并不關心他的指認,而是作出一臉純真的樣子,好奇道:“你,怎麼知道是我呢?”
李刻青揚起手,手中的鬥篷是黑色,可是,卻又不同于尋常的黑,而是好像波光粼粼、每一根絲線都閃爍着晶瑩剔透的光華。這是鲛錦。
“你愛穿鲛錦,這麼多年了,一直都沒變。”
“……”沉默片刻,楚歡大笑起來。
隻是,她的笑聲十分奇怪,十分呆滞詭異。
李刻青再次不動聲色的皺了皺眉,他往後退了幾步,霎時間,手中折扇如刀旋出,狠狠的淩厲削去了她的頭顱。溫熱鮮血濺落,楚歡的頭顱骨碌碌滾落到他腳下。
可是,她竟還在笑,還在說話:“真是,怎麼這麼不憐香惜玉呢?”
一團巨大的雲翳遮住了明月,樹林中陰氣森森,尤其再加上這樣一顆會說話的頭顱,可謂是詭異至極。
楚歡剩下的無頭屍體也未倒,而是直挺挺的立在原地。李刻青覺得這樣有些不敬,可是,要驗證他的想法,也隻有這一個辦法了。
他朝腳下的頭顱說聲:“得罪了。”
一咬牙,上前一步,一把扯開了那具無頭屍體的衣服。
地上的頭顱怪笑起來:“你這樣,叫人多不好意思呢。”
李刻青:“……閉嘴!”
右邊沒有,他一橫心,一把又扯開了左邊。頭顱幽幽道:“還不夠嗎?”
李刻青:“……”
頭顱還在喋喋不休的說着一些怪話,李刻青覺得自己簡直要爆炸了。還好,他終于找到了!是在心口處,有一道十分整齊的切口,上面隐約可見一條細細的紅線。
李刻青收攏她的衣服,一時間,滿腔的敵意化為了同情。
她不是半妖,而是……
傀儡。
有人将她做成了傀儡。
不過,緻命的傷口并不在脖子上,而是在心口。所以,在外面也就看不見那條紅線,她是傀儡的事,也就不容易被人發現了。
“是誰将你做成了傀儡?”
他知道此時的楚歡早已不是一千多年前的那個楚歡了,她的一言一行,也都是有人在背後操縱,可是,還是忍不住問了這麼一句。
那頭顱沉默片刻,低聲說:“變成這樣,我樂意。”
李刻青道:“你不會。傀儡無知無覺、無情無愛,你甚至都不是你自己,你隻不過是由他人操縱的一具空殼。”
頭顱突然尖叫起來:“閉嘴!你閉嘴!”她好像十分憤怒。
李刻青默然片刻,将頭顱撿起來,安置在無頭屍體上。不一會兒,隻見脖頸間出現了一條細細的紅線,原本分離的頭顱和脖子重新連在了一起。
楚歡瞪着他,大大的眼睛中早已失去往日神采,唯餘黑漆漆的仇恨,李刻青歎了口氣,道:“你這樣,她看到會傷心的。”
究竟是誰,将楚歡變成了這樣?
“還有,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楚歡的笑忽然變得十分詭秘,她、或者說她背後操縱她的那個人,一字一句玩味的說道:“我來,是要送你一個禮物。”
李刻青一愣,随即心頭一跳,在傀儡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踏上折扇,在月色下瘋了一般的遠去。不一會兒便到了方才的洞穴口,待看清眼前景象,他的心這才蓦然回落——
結界還好好的。裡面的人也好好的,嘴角彎彎,睡的正香。
可是,禮物,到底是什麼禮物……
李刻青方安穩下來的心再次不安起來。他捏出兩隻傳音靈蝶,蓬萊島那邊,百草道人很快回話:“怎麼了,深更半夜的,你小子?”
可是,天門宗那邊卻遲遲無人應答。李刻青猶豫一下,最終還是沒有讓段匆醒來。不過留她在這裡,他卻也無法放心。
想了想,他設了一個球狀結界,将她包圍其中。
結界流光溢彩,外面看上去就好像一個美麗的泡泡,跟在他的身側。
李刻青帶着這個泡泡去了天門宗。
天門宗之中,無聲無息,一片詭異的寂靜。
夜色黯淡,李刻青警惕的穿行其中,忽然,迎面撞上一個人影。是周浮生,李刻青抓住他:“是你,這裡沒什麼事吧?”
周浮生一臉平靜:“沒事,怎麼了?”
他說“沒事”,李刻青或許本該放心的,可是,此時的他太過平靜了,全然不同往日裡賤兮兮的模樣,平靜的反而令人心生懷疑。
李刻青挑起眉:“當真,什麼事都沒有?”
周浮生蓦地擡頭看着他,雙拳緊握,嘴唇發白顫抖,道:“沒有。”
“當真,沒有?”
一道寒光閃過,竟是周浮生起了殺心,想一劍殺了他!不過,這小子的法力還遠遠不敵他呢。李刻青輕松躲開,兩指夾住劍尖,輕輕一彈,劍身寸寸斷裂。
周浮生有問題,有很大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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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芙本來約了周浮生一起練劍,隻是,左等右等也不見他來,于是過來尋周浮生。沒想到,正好看到這一幕。她當即認為是貓妖欺負大師兄,可是,她一人也不是貓妖的對手,于是,她叫了很多人過來。
大家都在,甯芙有了底氣。她擋到周浮生身前,看着李刻青,咬牙切齒道:“妖物,你方才想傷害他?果然,”她向大家道:“妖就是妖,本性難移。”
說罷她又冷冷瞪了眼結界中沉睡的段匆:“我們還在等什麼?該馬上殺了他才是!”
李刻青忽然道:“你是誰?”
甯芙一愣。
“你是誰?”原來這話卻不是對甯芙所說,而是對周浮生所說。
他如此不對勁,李刻青方才一思索,想到了一個可能性:周浮生,或許已經不是周浮生,楚歡背後那人送給他的禮物,或許,就是将周浮生也做成了傀儡。
周浮生冷笑:“你這妖怪三更半夜出現在此,我還沒有問你有什麼企圖,你卻反過來問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