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方協文清了清嗓子。
“噓,别說話。”玫瑰忽地起身用一根食指封住了他的唇:“我們剛剛說好的,不是嗎?而且你放心,回頭等你發了工資和獎金,我也不會和你客氣的。”
方協文隻好點了點頭。
眼底有點熱。
玫瑰這才撤了手,囑咐道:“那你快吃,吃完趕緊去上班,我九點多也有課,一會還要補個覺。”
“好。”
見他吃得差不多,玫瑰趕緊轉身回廚房把之前做失敗的那一碗糖粥也端了出來。碗裡的紅雲和白雪早已混成了一團顔色不明的絮狀物,讓人看一眼就食欲大減的那種。
“這碗也歸你了啊。”玫瑰笑。
方協文隻看一眼朝玫瑰眨了眨眼睛,“這個我認識。”
“什麼?”玫瑰沒明白。
“梵高的《月出時分》,對吧?”
玫瑰瞬時怔在了原地,一顆心怦然到不行,腦子裡的思緒也和碗裡的粥一樣混沌不清,向來口齒伶俐的她竟第一次卡了殼,而且是在自己心愛的人面前。
然後她又覺得,或者什麼都不說才是最好的。
于是她就真的什麼都沒說,隻雙手托腮目光溫柔地看着他喝了一整碗梵高的《月出》。
早餐吃完,時間剛好。
方協文刷了碗,才回房間換衣服。穿黑色襯衫的他一如既往的清俊挺拔,玫瑰沒忍住又幫他挑了條灰色的領帶。
方協文有點精緻羞恥,說道:“其實不用這麼正式的,我們程序員都很随意。”
“你不會一直是程序員的。”玫瑰的語氣很笃定。
方協文愣了愣,笑意慢慢從眼角彌漫開來,眼神也愈加堅定:“你說的沒錯玫瑰,我不會一直敲代碼的,總有一天我會當上技術總監和CTO,最後成為合夥人的。”
“這才是我黃亦玫喜歡的人嘛!”玫瑰踮起腳尖親了親他的唇,“那你加油哦方先生,我等着你成為合夥人的那一天。”
“好。”
方協文從來不是個開空頭支票的人,他隻會用實際行動去兌現他的承諾,所以接下來的半年,直至春節來臨之前,玫瑰最大的感受就是他的工作越來越忙,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有時候她夢都做了幾籮筐了,他才披星戴月地推開門。
有好幾次,他實在不忍心打擾她休息,幹脆就在樓下連電熱毯和電暖氣都沒有的房間睡下了。
玫瑰已經不是第一次感受上海的冬天,可她也不知道那年的冬天怎麼就那麼冰冷和漫長,半夜晚歸的方協文身上好像總是帶着無法驅散的寒氣,偶爾下凍雨,他回來連鞋子都是濕的。
實在忍不住心疼,有一天她将他摟在懷裡,承認自己後了悔,問他:“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拼,其實你成不成為合夥人都沒關系的。”
他笑:“那怎麼行,你很快就要畢業了,我不想你一直跟我住在這個狹窄又陰暗的小房子裡。”
玫瑰說:“你知道我不在意的。”
方協文的眼睛在黑夜裡清亮得像一汪泉,聲音又像被風吹落的秋葉一樣好聽,“我在意。玫瑰,我想快點買車和房子,然後和你結婚。”
玫瑰搖搖頭:“車和房子不重要,而且說不定我們會一起回北京呢,回北京我們就不用考慮房子的事了,我爸媽會歡迎我們回去的住的。”
“你可算了吧。”方協文把玩着玫瑰睡衣上的扣子,似笑非笑,“我要是真去你們家住,你哥還不把我名字寫在大字報上,每天帶着它繞北京二環遊一圈街?”
“你煩不煩?”玫瑰被他逗笑,然後又有一種莫名的悲涼從心底湧上來,安慰着他:“我哥不至于的,他總不會不希望我們好吧?”
方協文不接這個話茬,隻說:“睡吧。”
玫瑰想了想黃振華這半年每次來上海都借故不肯和方協文見面的固執行為,也隻能底氣不足地閉了嘴。
其實公證地說,方協文的業務能力在同業内,絕對是可以算得上佼佼者的。所以他的收入哪怕在幾個一線城市内橫向對比,也一直是Top行列的,隻是想要在上海買房,如果沒有家裡支持首付,大概也要不吃不喝奮鬥十年才行。
玫瑰理解他的壓力,盡管他每個月都把工資交到了她手裡讓她自由支配,她卻從沒有動過裡面的一分錢。
那個寒假,她照例和謝令妤去了劇院做兼職,目的隻是為了給他買一件她極其喜歡男士羊毛大衣。
那件大衣八千塊,而她兩個月的兼職工資還不到四千。
遠在北京的蘇蘇第一次聽到她這個念頭都被吓一跳,“黃亦玫你瘋了。”
她笑:“我現在是變成你最讨厭的那種愛情至上完全失去自我的人了嗎?”
“不是。”蘇蘇沉默了半晌,答得很審慎,“我隻是覺得你們兩個消費觀念差異這麼大,總有一天會出問題的。”
玫瑰才不信蘇蘇的危言聳聽。
她隻是想把最好的都給他而已,就像他對她做的那樣,又有什麼錯呢?
而且很快,還不到一個月,那件大衣就作為春節促銷款就降到了六千多,如此,她要是不努力把它拿下,那和上街丢了錢有什麼區别。
最後,在春節假期前的半個月,她還是沒有等到劇院發工資就花自己的積蓄買下了那件大衣,因為計劃有變,她第二天就要作為替補成員跟着院裡一個課題小組去外地一個星期,然後她就會從那裡折道回京過年,不會再回上海。
而在那之前,她必須親手把禮物交到他手裡,再交代好丢丢的事才能放心動身。
大衣是深灰色修身款的雙排扣設計,玫瑰簡直不敢想穿在接近一九零的方協文身上會有多好看,于是那天她從商場包好了衣服連家都沒回,而是直接坐地鐵去了他單位。
她還記得那天有點微雨,空氣潮濕又冰冷,工作日最後一天的晚高峰,地鐵裡都是下班族,差點沒把她從玫瑰擠成玫瑰餅。
她是在某兩趟地鐵的中轉站裡遇到的方協文。
站台上的人熙熙攘攘,她正要踏上開往他單位的列車,然後也不知道是要怪她視力太好,還是要怪他在人群中在顯眼,總之,她就那麼不經意一瞥,就将他的身影映在了眼底。
昨天晚上他回來太晚沒有上樓睡,所以他穿了件她平時沒有見過的黑色長款大衣,頸間還圍了條深棕色帶暗紋的圍巾,氣質極為成熟溫潤,引得好多不知情的路人向他張望,有人在竊竊私語,還以為他是個職業模特。
玫瑰自然之道他向來有把普通品牌穿成高奢的能力,所以對此倒是沒有太多意外。
她比較意外的是,他身邊站着的那個穿着白色羊絨大衣的,即使隔了這麼遠也能被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優雅魅力所感染的女人,蕭文然。
他們好像在聊着些什麼嚴肅的話題,兩個人的神色看上去都不算輕松。
玫瑰根本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到他們身邊的。
她隻記得她認出了蕭文然身上的香水,一款出了名的自帶冷欲氣場,專為高智職場女性打造的香水。
他們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然後她聽見蕭文然說:“所以你想好了嗎,到底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深圳?”
玫瑰想起來了,之前見面她就說了的,她十二歲就跟父母搬去了深圳,已經在那邊生活了十幾年。
所以,深圳算是她的第二故鄉。
方協文答:“暫時不考慮。”
蕭文然略帶遺憾地歎了口氣:“行吧。”
“不好意思啊,文然姐。”
蕭文然笑笑:“沒關系,但是我還是想說,方協文你還真的挺天真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次見面時黃小姐單單手裡的那個包,就要兩萬多塊呢。從古至今世人都向往月亮,可幾千年過去了,月亮不還好好挂在天上嗎?你總要多為自己打算打算吧?深圳這次的機會實在難得,而且杉珩這邊……”
蕭文然猶豫了一下,似乎沒想好怎麼措辭:“總之以後你凡事都小心一點吧,過手的工作多确認幾遍總是沒錯的。你要堅持留下來,我也能理解,但是記得要保護好你自己。”
方協文點點頭:“謝謝你,文然姐。”
蕭文然别了别頭發,繼而明媚一笑:“不和你說了,我的車來了。下次你來深圳,我請你吃飯。”
方協文說:“好。”
對面的地鐵疾馳而來。
蕭文然張開雙臂,笑着歪了歪頭,那一刻,竟難得有種少女的羞澀和嬌憨,“抱一個可以嗎?”
“啊?”方協文怔了一下,從語氣推斷他也有點錯愕。
而蕭文然已經擁住了他的肩膀,并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感謝這段時間你帶給我的快樂,我會在深圳等你兩年,如果哪天你改變了主意,記得來找我。”
方協文沒有說話。
地鐵停了下來。
“再見。”蕭文然說完這兩個字就飒然轉過身去,大踏步離開,并很快鑽進了對面的地鐵車廂。
玫瑰注意到,轉身後的她,再沒有回頭。
而方協文則一直僵在原地,仿佛成了沒知覺的雕塑。
玫瑰站的位置在他的側後方,她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自然也感受不到他此刻的心情。
她隻是陪着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直至她這個方向的地鐵也停了下來。
然後她輕笑一聲,也義無反顧地鑽進了車廂。
同樣沒有回頭。
出地鐵的時候雨突然大了起來,而她沒有拿傘,隻好躲進一旁的便利店。
可是連便利店也沒放過她,因為空氣裡流淌的正是這一年最火的一首歌,阿杜的《他一定很愛你》。
歌詞簡直像是一種詛咒。
玫瑰氣得一口氣買了三個飯團外加兩罐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