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協文說完也不管神色各異的衆人怎麼想,帶着玫瑰就往外走。
方母在讪讪跟在後面,不疊地說着類似于:“明天别忘了早點來家裡喝喜酒啊。”之類的話。
一張臉紅透的番茄一樣,皺紋堆堆疊疊,滑稽中甚至還帶着點可憐。
仿佛做錯事的那個人是她。
方協文走到門廳才想起行李還在珉成車上,不禁停下腳步,目光越過母親投向小姨:“珉成哥剛接我們開的那輛車鑰匙是這個嗎?”
他指了指鞋櫃上的鑰匙串。
小姨怔了怔,終是破顔一笑,大步走上前來:“我看看。”
她一動,冰凍氛圍終于有所緩解,表姐靜姝牽着孩子和其他幾個親戚也跟着到了門口,仿佛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又熱絡跟方協文和玫瑰客套了幾句。
小姨瞥了眼鑰匙串,用力彎了彎眼角,連多了幾條魚尾紋都似乎沒放在心上,“他剛開的應該就是這輛車,隻是你們兩個都喝了酒,這怎麼開車呢。”
方協文說:“我就拿下行李,車我不開。”
“不然你等下,我叫個司機送你們。”
“真不用,這個時間打車也很方便。”
看方協文如此堅持,小姨也隻好點點頭,然後又像媽媽對自己的女兒那樣親切拍了拍玫瑰的後背,笑道:“今天也累了,你和小文回去早點睡,明天我們一早就過去。”
玫瑰趕緊學他們的禮儀彎了彎腰,說了句:“好的小姨,你們也早點休息。”
小姨又說:“今天沒吃好,等過兩天你們回上海的時候,小姨再給你們餞行,咱出去吃,吃頓好的。”
玫瑰勾了勾唇:“謝謝小姨,今天吃得也很好啊,我都吃撐了,米酒也好喝。”
小姨似乎很感動:“那就好。”
衆人都揮着手和他們告别,氣氛終于又切換回了其樂融融。
成年人的僞善在這一刻發揮了巨大的作用,把一切不圓滿的,不和諧的因素都掩藏在了言不由衷的笑容背後。
方母也長舒了一口氣,笑着對大家說:“明天都早點來啊,跟你們說大姑這次可是特地打聽了好幾家辦過酒席的東家才定的這個廚師,席面肯定不會讓你們失望。”
衆人都說好。
三人正要離開,永日卻又借着酒勁大喊了一句:“大姑,你這話說得好笑,我們倒是很想早點過去給你們撐場子,可是表弟也不給我們面子啊。”
一句話,就又讓氣氛陷入了冰點。
玫瑰雖不想和酒鬼計較,但也忍不住蹙了蹙眉,很想說一句,沒完了是嗎?
卻不想還沒等她開口,妍喜就從樓上走了下來,對着永日直接譏诮道:“永日哥你聲音小點行嗎?我們家宇宙剛要睡着就被你吵醒,剛要睡着就被你吵醒,要不幹脆你上來給我哄?”
永日語塞,沒吭聲。
妍喜又說——也沒管永日的老婆在場沒在場,“還有,哥你是不是在外面跑工程跑得太久了,一喝點酒沒個陪你唱歌跳舞取樂子的人你就不習慣啊,怎麼,把我們樸家當成KTV和酒吧了啊!”
這番話可謂說得十分不客氣了,玫瑰震驚至極,但下一秒又實在沒忍住笑出聲來,對着妍喜豎了個大拇指。
被嗆聲的永日酒頓時醒了大半,唯唯諾諾看了眼老婆,底氣不足地說了句:“弟妹你可不要污蔑人啊!我可是一直很潔身自好的好吧!”
妍喜冷哼一聲,也不搭理他,隻轉向玫瑰,眨眼一笑,問道:“你們那邊有沒有忌諱孕婦參加婚禮?”
玫瑰沒想到她會問這個,愣了一下趕緊答道:“沒!隻要是懷揣着祝福來的,我們都歡迎!”
妍喜笑:“好,那我們明天見。你也趕緊回去和表弟再享受下最後的單身時光吧。”
玫瑰點點頭,轉身前,竟有點想哭的沖動。
方協文推開門,回眸看了她一眼,眼底都是安慰神色,并緊緊握住她的手。
回去的路上,方母始終一言不發,看着是心情已經低落到了極緻。
玫瑰求助似的看向方協文,卻也隻得到他一個輕輕的搖頭,示意她不要放在心上。
出租車走走停停二十多分鐘才到達方家位于老城區的平房。
方協文說,他們家這片位置本來也還可以,隻是後來整座城的規劃重心遷移了,才顯得這邊越來越荒涼和落後了。
玫瑰卻樂觀地說這樣也挺好,風水輪流轉,說不定什麼時候文化旅遊一熱,他們這民俗保留好的地方就成了寶地了。
方協文認真點了點頭,逗她,說到時候真熱起來了就開家小旅館請她回來做老闆娘,讓她收錢收到手軟。
玫瑰挑眉:“記住你今天所說的,别回頭不認賬就行。”
方協文順勢說:“剛好,我房間有紙筆,要不進去給你立個字據?”
玫瑰才不上他的當,擡眸看他,咬唇笑:“不必,我已經記在心上了,婚都結了,你的自然就是我的,就别拘泥于形式了,你說是吧?”
方協文聽了立刻俯下身子言語暧昧地說道:“記在心上也行,待會記得提醒我以吻封緘哦。”
他!這!是!在說什麼醉話!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隻是看她一眼就眼神閃躲,臉紅心跳的男人嗎?
玫瑰立刻應激似的跳出去一米遠,生怕後面關院子大門的方媽發現什麼端倪,卻不想動作太大,差點被什麼東西絆倒。
幸好方協文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你小心點,要是把老太太的醬缸打碎了,明兒你也别回上海做什麼大編輯了,留下來做大醬吧。”
他一臉壞笑。
“去你的吧。”玫瑰沒好氣罵了他一句。
然後自己也笑了。
這麼一會兒的功夫方媽也走了進來,也不知她從哪裡打開了開關,頭頂一串串懸挂在葡萄架上的暖黃色小燈泡即刻被點亮,漆黑寂靜的小院兒也仿佛成了童話裡的場景。
玫瑰驚喜地擡起頭,由衷地贊了句:“好漂亮啊,媽,這都是你弄的?”
方媽像看孩子似的看了她一眼,“可不是我弄的?自從得到你們要結婚的消息,這一個來月可是把我累壞了。要不是你們結婚,你當我平時舍得點這麼多燈嗎,這得費多少電啊。”
玫瑰挽住她的胳膊,真誠說道:“媽,你辛苦了。”
方媽即刻被哄笑,“辛苦啥呀,我這前半輩子,苦也好,甜也好,盼的不就是這一天嗎。隻要你們這些做兒女的高興,我怎麼都行。”
玫瑰靜靜聆聽着,不禁也有些恻然。
方媽又說:“再說,我這能力有限,能給你們準備的也不多,你别挑理就行。”
“那怎麼會,我們感激還來不及呢。”玫瑰一邊說一邊側眸過去看方協文,卻又因為逆光的關系看不太清他臉上的表情,可是直覺告訴她,這一刻的他心情應該也不十分好受。
和媽媽相依為命了這麼多年,得到的都是缺角的愛,其中的辛酸和委屈,即使他真的坐下來跟她好好講上個三天三夜,恐怕作為旁觀者的她也不能完全感同身受。
所以,此刻的她真的無比慶幸之前堅持要陪他回老家來結婚決定,這既是對他童年的補償,也是對一個寡居半生的母親應該有的安慰。
方協文打斷她們之間的煽情,問母親:“這夜深露重的,咱就别站在院子裡說話了吧?”
方媽說:“對對,快進屋。”說着,就走在了前面,沒一會兒,客廳裡的燈就亮了起來。
因為喝酒的緣故,方協文走路的腳步略有些虛浮,玫瑰不知道他的酒量到底如何,但還好他的意識還是很清醒的,即使一手拉着箱子,還沒忘回過身來攬住她的肩膀。
玫瑰有些不好意思:“你走你的,非得摟摟抱抱幹什麼。”
方協文笑:“你都是我老婆了,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玫瑰說:“證還沒領,就不算。”
他聽了即刻低頭親了她一口,語氣有些委屈:“都到了這兒了,你還想跑啊?”
玫瑰不答,隻說:“你能不能正經點啊方協文。”又緊張地去看方媽的方向,生怕被她看見什麼。
方協文無奈一笑:“你還是那個灑脫的黃亦玫嗎?到底在怕什麼啊?”
玫瑰不服氣:“你倒好意思說我?你忘了你第一次去我們家連我房間都不敢進了啊!”
方協文似乎被她說服,言語上沒有反駁她,但動作上也沒有放松,仍然将她樓得很緊。
還好方媽進去沒一會兒就又轉身去了院子裡,看樣子是還有什麼事情沒有忙完。
這也是玫瑰第一次見識到朝鮮族最傳統的民居是什麼樣式。
房間裡的裝修還停留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鄉村風格,裡面的家具樣式也都很老舊,但看得出,方媽還是很愛幹淨的,到處都收拾得一塵不染。
不過,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玫瑰真的很好奇,這邊的房子怎麼一進門就是一整鋪的炕啊?
如果隻有兩個人的話,要怎麼才能睡得過來?
一個住長江頭,一個住長江尾嗎?
這要是兩夫妻吵了架,豈不是連一個睡床鋪一個睡沙發的麻煩事也免了?
玫瑰扶着門框一頓胡思亂想,又注意到炕上已經鋪好了帶着喜字的紅色被子,而且還是那種手工縫制的款式,喜氣和喜感都挺十足的。
她想象了一下她和她的新郎躺在這樣的被子上的情景,突然就意識到彭澤看人的眼光還是太毒了,她要是把照片拍給她看……
她準要說:“黃亦玫,該說不說,這被子确實挺符合你老公身上那股得天獨厚的……自來舊氣質。”
方協文在門口俯身幫玫瑰脫了鞋子,問她:“你笑什麼呢?”
玫瑰說:“沒笑什麼,就覺得這個被子……蠻好看的。”
方協文瞥了一眼房間内的情景,無比認真地說:“你要喜歡,我可以幫你扛回上海。”
玫瑰于是又想象了一下他們兩個扛着被子一路從東北折騰到上海的樣子,更是樂不可支。
然後一進門,她的目光又被牆上他們那幅複古風格的婚紗照吸引了過去。
照片裡的方協文一身黑色立領中山裝,看着謙卑、純情又禁欲,配上她明豔動人的妝容,竟有種說不出的張力。
玫瑰看得正出神,方協文也走了進來。未等她反應過來,人就已經被他從背後抱在了懷裡。
還未徹底醒酒的他呼吸滾燙,身上還帶着淡淡的酒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也喝了酒的原因,玫瑰不僅不覺得那個味道讨厭,甚至還隐隐有點期待他的包裹和靠近,于是也就沒躲。
隻是輕聲問了句:“你媽不會直接推門進來吧?”
方協文說:“放心,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