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上海後的日子按部就班。
為了添喜氣,玫瑰和方協文特地把小閣樓收拾了一番,牆上挂了婚紗照,門窗上貼了喜字和喜聯,四件套換成了寓意美好的印花石榴,就連丢丢,都得到了一條帶金鎖的結繩項圈。
托房東太太的福,兩人不在家的這幾天,小家夥被照顧得很好。
玫瑰去送喜糖和特産的時候,房東太太高興得見眼不見牙,一直說難得遇到他們這樣素質高又圓滿的租客,私心裡真希望他們能多住幾年。
回來後玫瑰當玩笑話說給方協文聽,方協文卻說:“本來結婚結在出租屋裡就夠讓人難受的了,再住幾年豈不是孩子都要生在這裡?我才不要我閨女在這樣的環境長大呢。”
玫瑰嗔他:“怎樣,你還要你閨女住大别墅啊?”
方協文信心滿滿:“别墅也是早晚的事嘛。”
玫瑰笑:“有志氣方老闆,但是能麻煩你幫我把這幾盆花搬到陽台去嗎?”
方協文一邊搬一邊說:“不是自己房子,收拾起來都沒有心氣兒。”
玫瑰安慰他:“房子雖然不是自己的,但生活是自己的嘛。”
方協文勾唇,語氣鄭重:“你放心老婆,等藍星公司這個項目接下來,公司就可以盈利了,這樣發展下去最多三年,我們一定能擁有一套真正屬于自己的房子的。”
玫瑰挑挑眉:“或許不需要三年呢,跟你說我們出版社終于下定決心要成立電子書發行部了,之前你不是跟我說電子書很有發展前景嗎,我已經把自薦書遞給主編了。”
方協文似是有些意外,問她:“申請什麼職位?”
“項目主管。”
方協文臉上都是欣賞之意,突然又想到:“如果有什麼需要記得跟我說啊,電子書這個闆塊,沒準咱還真能有機會合作合作。”
玫瑰眼睛一亮:“是哦,我怎麼沒想到!”
接下來的一個來月,兩個人的工作都很忙,方協文更是經常性的淩晨一兩點才到家,有時候怕打擾她休息,他幹脆就在樓下睡了。
某天午休時間玫瑰一邊吃東西一邊打電話給蘇蘇閑聊。
蘇蘇問她,結婚後的生活和之前有什麼不同。
玫瑰歎了口氣:“還沒有深刻體會到婚後生活。”
蘇蘇笑:“這怎麼聽着怨氣這麼重呢。”
玫瑰大大喝了口黑咖啡:“上班誰怨氣不重?以前都聽人家說能者多勞,可我覺得啊,現實世界更多的是勞者多勞,這活你要是想幹,那是真幹不完。”
蘇蘇關心道:“那你這狀态要懷孕了怎麼辦,能應付過來嗎?”
玫瑰嗐了一聲:“我倒是想懷孕,也得能見到讓我懷孕的那個人才行啊,方協文比我還忙呢。”
說話間有同事喊,她隻能匆匆挂掉電話,跟蘇蘇說了聲:“回聊。”
又過了幾天,方協文藍星的項目似是終于到了塵埃落定的時刻。
那天早晨出門前的他神采奕奕,言語間都是志在必得:“老婆,今天晚上帶你出去吃大餐。”
玫瑰怔了一下,繼而明白過來,朝他笑:“哎呀呀,方老闆你要發大财了。”
方協文說:“你現在就可以開始琢磨晚上吃什麼了。”
玫瑰點頭:“那我是得好好想想。”
兩人像戀愛時那樣在狹窄而擁擠的樓梯口吻别,一整個上午,玫瑰的心情都很愉悅。
中午的咖啡破例加了糖和奶,連耳機裡循環的都是甜歌。
下午一點多,他發短信過來:【出發了,忙完就過去接你,今天大概率能提早下班。】
玫瑰垂了垂嘴角:【可惜,我今天大概率要加班。】
【沒事,等你。】
方協文将手機放進口袋,春風滿面啟動發動機,轉頭對小周說:“安全帶扣好。”
小周照做。
又忍不住羨慕地說道:“哥,你和嫂子感情真好,我回頭要是能找個有嫂子的半點心對我的女人,我這輩子也值了。”
方協文笑:“别瞎說,能在一起就是百分百的緣分,真要一個人對另一個人隻付出一半的心,恐怕也難。”
小周自嘲:“那可不一定,我這樣的啊,就算是真有仙女落凡塵落到我身上,估計也是将就大于真愛。”
方協文神色一凝,“别妄自菲薄,好好幹,男人有了事業,别的自然水到渠成。”
小周說是。
下午的項目推進會比預想的還要順利,雙方簽完合同,時間還早。
方協文讓小周把車開回公司交給林昊,兩人就告了别。身上的壓力一松,人反而有些茫然。
知道玫瑰還沒這麼早下班,他便一個人拎着電腦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了走。在上海十年,他一直在星夜趕路,好像都沒怎麼好好地感受過這座城市的白天。
繁華商業區的摩天大樓高聳入雲,襯得每個微小的個體都成了一粒塵埃。
又走了一會兒,路旁的街景突然變得眼熟,方協文凝眉想了想,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到國金中心附近了。
然後,不知怎麼,他就想起了莊國棟。
想起他在他們結婚前夕來延吉試圖帶玫瑰走,在那個狹窄幽暗的巷子口,他的眼神深邃而銳利,隻看向玫瑰一人,跟她說别犯傻,别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當時要是沒有他在場,恐怕莊國棟甯可把玫瑰揉碎在骨血裡,也不會放手。
他忍不住冷笑,到底是什麼,才會讓那個人産生那樣強烈的,沒有立場的占有欲?
就憑黃振華這個局外人可笑的認可和支持嗎?
鬼使神差的,他就翻出了手機通訊錄裡莊國棟的手機号。
他不想去跟任何人去回憶得來這個号碼的細節,更不想去回憶他是怎麼樣锲而不舍地在戈瀾官網上找到的那個前綴是Eric.Zhuang的郵箱。
大概每個人在沾上愛情兩個字的時候都可以化身福爾摩斯,他是,莊國棟也是,以至于他的郵件内容隻有一句感謝他不遠千裡來恭賀他新婚,對方就附了電話号碼和地址過來,說是六月整個下旬,他人都在上海,有時間可以約出來一塊吃個飯。
這是男人之間的一場沒有硝煙的角逐,他和他心照不宣。
方協文看了看日曆,今天竟然剛好就是六月三十号,冥冥中像是有某種命運在牽扯似的。
電話很快接通。
說明了來意,莊國棟即刻約他在他下榻的錦江飯店見面。
方協文從商店裡買了現成的喜糖,就打車趕了過去。國金中心和錦江飯店之間隔着一條黃浦江,距離倒不算遠,最多二十分鐘車程。
隻是他沒想到,先到的那個人竟然是他。
等莊國棟大步流星推開包間的門進來的時候,他已經坐在一旁的沙發上加了好一會兒的班了。
“抱歉,我來晚了。”
“沒關系。”方協文笑笑合上筆記本電腦,問他:“沒耽誤你工作吧?”
莊國棟說:“沒有。隻不過你再晚來一會兒電話,我人就到機場了。”
方協文有些訝然,把手裡的喜糖遞過去:“那豈不是延誤你航班了?莊先生你太客氣了,我隻是今天下午剛好在附近辦事,就想着把喜糖給你送過來一下,讓你特意折返回來,我倒有點過意不去了。”
莊國棟一愣,很快又彎了彎眼角:“沒什麼過意不去的,事關玫瑰,無論天涯海角,我都要趕回來的。從前都是她奮不顧身地為我奔波,這是我欠她的。”
方協文的大腦頓時轟的一聲響,像什麼東西在崩塌。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原處,不知有多久,或許是幾分鐘,又或許是短短幾秒,他的額頭不受控制地沁出汗水來,把他心底的不安暴露了個徹徹底底。
他太在乎了,從發那個郵件開始,他就已經輸了。
不是輸了和玫瑰之間的愛情,是輸了風度和自信。
明知道他們之間的事已經都過去了,可那天晚上莊國棟在巷子口和玫瑰說的那些話,還是時不時就會浮出腦海。
在他日以繼夜加班寫代碼的時候,在他走在街上看見一對對般配的情侶的時候,甚至在他和她同床共枕的時候,他總會想起,他們也曾那麼甜蜜過。
有時候他也會想,如果莊國棟沒有去法國,是不是玫瑰就不會來上海讀書,那麼他就不會遇見她,也就不會有他們今天的一切。
他陷入嫉妒的泥沼中不可自拔,又無法控制地患得患失。
嫉妒已經改變不了的過去,恐懼他可能把握不住的未來。
他沒辦法說服自己否定莊國棟的優秀,從女人的角度他成熟優雅,魅力非凡,從男人的角度他能力卓絕,事業有成。
可即便這樣,玫瑰還是對他潇灑放了手,沒有一絲留戀,那他呢?
從世俗的角度看,他并不覺得自己哪一點比莊國棟強,那他又拿什麼保證玫瑰有天不會膩了他,将他也棄之如履呢?
錢,她似乎也不在乎。
人,她大概見得也多了。
所以,他來見莊國棟,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要弄明白玫瑰到底放棄他的點在哪,以防止自己回頭也犯同樣的錯誤。
“沒什麼欠不欠的,你們的事已經過去了,莊先生你不用想太多。”方協文笑着喝了口茶。
莊國棟叫過服務員,“點菜。”
方協文看了看表,“飯就不吃了,一會兒我還要去接玫瑰下班。”
莊國棟笑笑:“不是點給你的,是點給玫瑰讓你帶回去給她吃的,都是些她愛吃的菜。”
服務員顯然意識到了什麼,眼神不動聲色在兩人的臉上滑過,表情玩味。
“熏魚,水晶蝦仁,本幫鳝絲。”
服務員笑笑:“好的先生,請問還有其他需要嗎?”
莊國棟說:“就這些,記到我房間賬上就行。”
方協文卻說:“那要是這樣的話,再加一個紅燒排骨和明爐吊燒鴨吧,我剛看了下菜單,這個好像是你們招牌?”
服務員愕然,但很快笑了笑,“好的,先生。”
莊國棟似乎也沒料到方協文會如此行徑,明顯一怔。
方協文勾了勾唇:“破費了莊先生,上回和你吃完飯回來她就吐了個昏天暗地,也挺可惜的,今天剛好給她補回來。”
“你知道我們上回一塊去吃飯的事?”
方協文點點頭:“是,她回來跟我說了。”
隻這一句話,就撕碎了莊國棟臉上僞裝溫和的面具,言語中開始帶刺。
“不好意思啊,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無論到哪裡都會嘗嘗當地的特色菜,當時想着既然來上海嘛,不一塊吃一次本幫菜多可惜。”又問方協文,“你們平時想必不怎麼出去吃吧?”
方協文點點頭:“确實是在家吃的時候多,她愛吃我做的菜。”
“那你就想錯了,黃亦玫在吃上确實不怎麼講究,路邊攤和星級賓館都能接受,那是因為她包容性高,可不代表她沒有自己的評判标準啊。”
莊國棟一語雙關,短短幾句話,就把他置于了塵埃裡,這個男人的攻擊性和報複心還真不是一般的強啊。
方協文笑笑:“那确實,不過誰家過日子也不能總吃外面的,路邊攤和星級賓館吃多了難免會膩,還是家常菜更有家的感覺。”
莊國棟也喝了口茶:“方先生你别誤會,我不會打擾你們生活的,我當玫瑰是朋友,自然會對她的生活好奇。這世上,沒有幾個人比我更希望她幸福。”
方協文點頭:“這點你放心,我會讓她幸福的。”又說,“我冒昧問一句,被大美女愛過之後很難戒斷,會一直關注她的生活,是真的嗎?”
莊國棟再也維持不住體面,譏諷道:“你也未必是最後的赢家呢,現在就擺出勝利者的姿态是不是太早了?”
方協文說:“是,我這不就是怕将來重蹈你的覆轍才來找你取經的嘛。”
“我為什麼要幫你?”
“你不是希望她幸福嗎?”方協文言語真誠:“莊先生其實我今天能到這來和你見面就沒有把你視為敵人,相反,我覺得我們應該是同一個戰線的。”
莊國棟睨了他一眼:“我和你?”
“對啊,我們都愛她,都希望她過得好不是嗎?而且我絲毫不覺得你愛她愛得比我少,我們倆唯一的區别無外乎你在局外,我在局中,不是嗎?”
莊國棟沒說話。
方協文又說:“想必你也了解,黃亦玫就不是一般的女人,她純粹也熱烈,無論她愛誰,那個人都會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莊國棟不自覺紅了眼睛。
“她不是菟絲花,因為她從沒想過從對方身上索取到什麼好處。她是一棵樹,能真正願意和她愛的人并肩而立,同風共雨也共賞繁華的樹。失去這樣的她,換成誰能承受?”
莊國棟痛苦地抱住了頭。
“所以,能跟我講講你們到底為什麼分手嗎?”
回去的路上,方協文打電話給玫瑰說計劃有變,今晚還是回家吃吧。
玫瑰長舒一口氣,“正要跟你說呢,别來接我了,我已經在回去的地鐵上了,今天實在太累,隻想随便吃點東西就睡覺。”
“好,那先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