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月好似從來沒有真正認識眼前的人一般,極為認真地打量他們,“假如真實并不如你所願呢?”
這一問,倒又讓三人笑得歪歪扭扭。
仲辛勉強收着笑,對少女擡一擡下巴:“那麼華月呢?你在追逐的是什麼?”
華月……恍惚愣了下。
她緩慢眨了眨眼。
她在追逐一種可能性。
一個早已生根發芽,沒能沐浴到陽光雨露卻仍瘋長出成片荊棘的夢境。
一段被剪碎成斷片,零散拼湊進舊日時光最終再不會有人記得的回憶。
……啊,她發現了。
——他們和她一樣,或許并不執着于最終的結局。哪怕真實并不如人所願,他們也決不會為今日的行動而後悔。
“我明白了,”華月回過神,默認了藏鋒團員們的舉動,“你們接下來有什麼計劃?”
蘇宵遲疑:“……跟着你?”
玉成試探:“……直接出城?”
華月無情打斷:“好的下一個。”
……她的判斷下得過早。總有些本性不會随着人的經曆而得到成長,譬如,“憨”這一顯性特征。
依然是老成持重的團長仲辛力挽狂瀾,拉回華月對藏鋒團岌岌可危的刻闆印象,“說起來,正好是你離開驿館沒多久,天領奉行的九條裟羅帶着隻胖狸貓來見神裡家主。聽他們談到林間妖狸特意挑舉辦祭典的日子到城内搗亂,有幾隻變化成了藍染先生的模樣,給奉命追捕的衛兵造成好一番麻煩。”
“嗯,我遇見過。”華月點點頭。前些時日神裡绫人就暗示她,惣右介與妖狸有來往,今日的局面并不難推測。
……甚至某隻不務正業同荒泷派鬥鬼兜蟲的狸貓還是她信手舉///報的。
“你發現了什麼疑點嗎?”
“不知是不是我多慮,天領奉行報告稱其中一位‘藍染先生’逃進了貴族街區,方向似乎是……天佐家宅。”
“……那還真是,非常巧合啊。”華月單手抱胸撐着下巴,若有所思地望向喧嚣浮華的稻妻内城。
神裡绫人随九條裟羅來到坐落于天守閣下的奉行所。
他們回來得正是時候。
前腳九條裟羅離開奉行所,後腳天領奉行同心們追着“藍染惣右介”,在終末番的幫助下自貴族天佐家宅内發現了愚人衆的信物。繼而得鹿野苑平藏相助,解破天佐家暗藏的密室,搜出一疊厚實的通信——全部都是家主天佐弘與愚人衆的往來記錄。
茲事體大,同心們不敢貿然做主,隻好有禮而強硬地将天佐弘連同證據帶回奉行所。
當神裡绫人跟在九條裟羅身後踏進奉行所庭院,神态含着三分詫異三分愠怒四分痛心,宣布把天佐家與愚人衆勾結的實情上禀雷電将軍時,全程渾渾噩噩的天佐弘終于做出來到奉行所後的第一個反應。
“——是你!”沖向神裡绫人的動作被身側武士快速按下,天佐弘瞪着風姿綽約的社奉行當家,險些咬碎一口銀牙,“這一切全是你和璃月人的陰謀!什麼逃犯闖進天佐家宅,什麼發現愚人衆信物……是你!神裡绫人!一定是你讓終末番扮成藍染,栽贓我天佐家!黨同伐異的小人,今日是我天佐家一時不慎着了道,明日保不齊輪到誰家!”
“栽贓?”社奉行家主盈盈淺笑,仿佛聽到什麼逗人發笑的蠢話,“對付您,哪裡用得上栽贓這種對膽量、手法和時機所求精細,容不得一絲謬誤的方法?”
“社奉行奉将軍大人命令,不僅為抓捕要犯,更為肅清愚人衆殘黨。我可以起誓,今日社奉行所行皆利稻妻,絕無私情。”青年家主身姿清正,斟字酌句地宣言。
天佐弘隻覺得他的目光輕蔑中蘊藏着不可逼視的恢弘高潔,讓天佐家幾年來漫長的圖謀被襯托地如同挑梁小醜。
“我現在依然尊稱您一句天佐家主。天佐家主,您這些信誓旦旦、誇大其詞,隻會不斷重複的陳詞濫調,還是留着向将軍大人告解去吧,這會兒想是沒有讓您愚弄民衆的伎倆發揮作用的餘地。”
神裡绫人一揮手,終末番武士們押着天佐弘送往奉行所牢房。
他最後掀眸掃過房檐,招呼九條裟羅走進室内。
足足一刻鐘過去。
一隻手從房檐上靜悄悄垂落,勾起牆角在天佐家密室繳獲的一盞挂燈,又悄無聲息地收回。
挂燈安放在一塊大石頭上面,四周是四張表情各異的臉孔。
沒有誰先開口,空氣靜谧地使人不自覺屏息。
奇異的是,忐忑不安的環境中,竟然是挂燈周身緊張地快要淌下汗水。
終于,四人中的少女動了。
她擡起手指,放慢速度,緩緩移向挂燈……下的石頭,拿指節輕微叩擊,“五百藏,來聊聊?”
“呶……”挂燈扭扭捏捏,發出了人聲,“好、好吧,讓你們瞻仰一下妖狸大王也不是不行。”
迎着三名璃月人驚訝的視線,“挂燈”躍上半空,搖身變化。
褐色短發,頭頂狸耳,身後拖着長尾巴的少年雙手叉腰,一臉正經嚴肅,“你們這些人類找吾輩有何貴幹?”
它等了幾息也沒能得到回答,不由皺起眉,用眼神表達被怠慢的不愉。
然後就目視着少女揚起手,受蠱惑般探上它腦袋上的圓耳,揉一下,再揉一下。
“你在幹什麼?!”人型狸貓又羞又急,慌忙護住自己的耳朵後退。
“誰叫五百藏頂着惣右介的臉?”少女理直氣壯,蠢蠢欲動地瞄向妖狸背後,“像你這麼可愛的狸子,生來就是要被我摸耳朵尾巴的。”
——頂着藍染先生小時候的臉才是重點吧?
藏鋒團團員投之以了然的目光。
“吾輩又不是自己想變成人類呶,隻是因為遊戲需要才不得已變的呶。”
“遊戲?”艱難地從毛茸茸的誘惑裡清醒過來,華月抓住某個關鍵詞,“惣右介,就是你如今這張臉的主人,邀請你們玩遊戲?”
“是呀,棕發的人類是個大好人。他發現小狸子們後,特意提出陪它們玩,還教吾輩加快破除封印的辦法,比九條家的天狗可好多了。這樣親切友善,崇敬妖狸的人類越來越少見了呶。”提及他,五百藏開心地彎過眼角。
在年輕的藍染大人臉上見到純真清澈的笑容可謂百年難遇,藏鋒團員們暗自扼腕沒有提前帶上楓丹那種能夠留影的機器。
簡直錯億!
“……你們玩的遊戲,内容是什麼?”華月反而徹底冷靜了下來。
“狸子們變成他的模樣,分散到城裡的各處,誰藏得最隐蔽、藏得時間最久,誰就赢了呶。”五百藏看着乖乖巧巧,有問必答。
“……那他呢?妖狸們變成他的樣貌,他變成什麼?”
“這也是比賽内容。吾輩必須從那——麼多人類小輩中找出幻化後的他,”妖狸少年鼓起臉,圓潤青蔥的面容縱使在生氣,也泛不出分毫威嚴,“可他的氣息分明不在城鎮裡,那麼說來,是吾輩勝利了嗎?”
不。華月在心底否認了五百藏天真的念頭。
恐怕惣右介根本沒花功夫幻化成其他人。他與神裡绫人合謀,一面引狸貓們大鬧稻妻城,憑追捕逃犯的名義助稻妻揪出貴族中的真正叛徒,一面利用了人的思維盲區,完全隐入漆黑的帷幕下,再不見蹤迹。
能自由出入稻妻城而不會被檢查盤問的群體中,最适合惣右介的是……
華月一字一頓,“……終末番。惣右介僞裝成終末番,脫離了稻妻城。”
“前段日子,由于社奉行缺少人手,神裡家主請藏鋒團代為處理過一部分公務,”仲辛沉吟半晌,“近期終末番的外出任務不多,基本都位于西南一帶,其中大多數和海祇島有關聯。”
仲辛的答案極度接近真相,但仍因缺失核心信息差了半分。
藍染惣右介,那個嚣張到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其目标應該是世界的邊陲,虛無中的斷界——淵下宮。
捋清來龍去脈,請藏鋒團留在稻妻城内引開天領奉行與一部分愚人衆的視線,華月獨自一人踏上了前往海祇島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