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雖然昨天耍帥似的在後輩面前說了那種話,但我所飾演的女大公實際上也就是個鑲邊配角罷了。
她是在故事中登場的反派角色之一,隻在第一幕和最後一幕有一點戲份,登場情節可以簡略的概括為“在男主角來拜訪時羞辱他”“得知男主角與人私奔後吩咐手下把他抓回來”“最後得知皇帝為她和伯爵賜婚不滿地在朝堂上與對方互相瞪視”這三個,除此之外就沒有更多戲份。
如果我能把她演好,這對舞台劇的整體觀感來說無疑是錦上添花,但我要是一不小心演砸了,估計也對整體造成不了什麼重大影響。
“班長,你覺得我真能演好這個角色嗎?”
“一定可以,我覺得班上沒有人比你更合适了。”
“哈……”
“不用緊張,照高濑同學平時的樣子來就好。”
“我平時是什麼樣的?”
“目中無人啊。”
“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對我說話的方式。”
“哦,失禮了,應該說不怎麼注意周圍才對。”
學園祭第二天的一大早,班上的同學們就聚集到了禮堂的後台處進行舞台劇的前期準備。
戲劇的後勤安排是份十分繁雜的工作,需要在演出前逐項确認舞台道具是否齊全且完好無損、演員的服裝和造型是否正确、演員本身今天的狀态如何,打光和音效設備是否能夠正常運作等等。
大家都在忙碌,顯得我們這六個一直坐着的主要演員好像很閑。
實際上也确實是,因為到了“即将登台”這一階段的時候,演員們要做的工作真的隻有坐着。
穿好衣服,坐着等待化妝師給我們做好妝造,坐着調整自己的心情和狀态,坐着等待開場。
“高濑同學頭發真長啊,雖然很方便我做造型,但平時打理起來應該很麻煩吧?”
“還好。”
手茑同學是這出舞台劇的編劇兼化妝師。我平時對這個人沒什麼印象,但現在正老老實實地坐在化妝鏡前受她擺布着,不得不說感覺有點奇妙。畢竟平時會給我梳頭的隻有我媽媽,外人這樣精細地打理我身體的一部分還真是第一次見。
“聽班長說,你好像對演出沒什麼信心?”
“嘛……台詞是記住了,但我跟大家一起排練過的次數很少,會有這種顧慮也是人之常情。”
“那确實,不過我覺得問題不大。因為台詞我都是根據高濑同學說話的方式調整過的,隻要你保持自然就沒問題了。”
“怎麼你還幹過這種事啊,聽起來怪麻煩的。”
“那倒沒有,我在角色選定之後給每位主演都調了。隻有那些台詞不超過五句的角色才沒改動,因為沒什麼必要。”
“那工作量也不小了。”
“确實,不過今年就是我們最後一屆學園祭了,我想再用心一點也很普通吧?”
“倒也确實。”
“高濑同學不喜歡女大公這個角色嗎?”
“與其說不喜歡……倒不如說無感吧。她就是那種很常見的背景闆反派角色,台詞沒有幾句,人設單薄,甚至不會給她設置個反轉情節,說她這人其實不壞什麼的。我對一塊漂亮的木闆談不上愛憎。”
“作為創作者聽到别人這樣評價自己的角色還真是有點傷心啊。”
“難道她不是這種功能性角色嗎?”
“從劇情作用上來說的話,确實是,我在寫劇本的時候也沒有想過太多。不過高濑同學這麼一說,我倒是很好奇你會怎麼理解她了。”
發型弄好了,手茑同學拍拍我的肩膀,去為下一個演員服務。我拿起放在梳妝台上的扇子,将它放在眼前端詳了一下,然後打開,用它遮住了下半張臉,試着朝鏡子裡的自己微笑。
雖然劇本裡沒寫,但要是讓我來理一下邏輯的話,那故事裡的女大公首先應該跟皇帝是有血緣關系的。
西歐的公爵多數是皇室的血親,但她作為女性不太可能一上來就被皇帝封為公爵,那她的爵位八成是通過繼承得到的。她能繼承到家裡的爵位,而不是這個爵位被封給其他親戚,說明這個國家奉行的應該是“半薩利克法”或者“男嗣優先長子繼承”,前者是允許女性在全族都沒有男性繼承人的情況下繼承遺産,後者是遺産優先由男嗣繼承,但死者若是有血緣更近的女性親屬,那女性也可以繼承。
同理,因為這個國家奉行的可能是這兩個繼承法的其中之一,所以男女主角的家族沒有打算讓他們結婚,因為他們都是獨生子女,是各自家族的繼承人,在對方家裡條件沒有優于自身太多的情況下,把自己的繼承人嫁出去是無利可圖的。——而女大公和伯爵就是那個“優于自身太多”的有利選項。
女大公十分富有,皇帝十分關心她的婚事,這對她來說可不是件好事。
因為她一旦結婚,皇帝完全可以讓人弄死她,然後自己的遺産就會被配偶或孩子繼承,皇帝可以通過控制她丈夫或孩子的方式間接獲得她的遺産。
她可以考慮跟兵力強大的貴族結婚,但這樁婚事皇帝是不可能允許的,而且這種人她也拿捏不了,對方搞不好也對她的财産勢在必得。
跟弱勢或者空有頭銜家道中落的小貴族結婚是她比較保險的選項,但這種人她能拿捏得了,皇帝也能,如何保證他的忠心可真是個問題。
至于不結婚這個選項嘛,不太可能。因為她需要一個合法的婚生繼承人來繼承自己的遺産,私生子無論多少個都是沒用的,沒有合法繼承人,她一死,皇帝隻會笑納她的遺産。
她以前弄死過的年輕男子,劇本并沒有辟謠,我就當這是真的吧。女大公大概确實不是常規意義上的好人,并且确實好色,對底層人的生命毫不在乎,傲慢得像任何一個同時代的男性貴族。
“觀衆開始入場了,大家各就各位!”
帷幕已經拉開了,我站在候場區等待了一會,于舞台場景第二次更換時跟女騎士的演員一起登上了舞台。
女大公在舞台上第一次出場的場景是一個花園。這個花園在設定上是建在她家後院裡的,出場時,她正坐在花園的涼亭内喝下午茶,忠誠的女騎士在她的身旁侍立。
在她抿完第一口紅茶的時候,一位侍從走了過來,通報說:“公爵大人,您先前提過的人門衛已經拿下了,請問是否通傳?”
“傳吧。”
随後,兩個衛兵打扮的人押解着男主角走了上來,并且迫使他在地上做出了一個半跪的姿勢,以示對公爵的尊敬。
“這就是閣下的待客之道嗎?我是受邀前來的,我犯了什麼錯?”
“你什麼錯也沒犯,我隻是很好奇,你的父母憑什麼敢對我說你是個合适的人選罷了。”
說到這裡,我拿着扇子站了起來,離開涼亭,開始邊俯視這位年輕人,邊繞着他轉了幾圈。
“威廉姆斯男爵,我的朋友——現在,先姑且讓我這樣叫你吧。其實我的追求者不少,想獲得我的青睐不是件容易的事。
“敢于向我獻殷勤的人,要麼有錢、要麼有權、要麼有兵力或者美貌,那現在看看,你到底有什麼,敢讓你的父母對你這樣有信心呢?
“有錢嗎?你家的情況帝都是沒人不知道的,不然你也不會都這個年紀了還沒訂婚;有權嗎?你們都快三代沒人入朝為官了,對自己領地的控制力也不怎麼樣,我實在很難給出一個比較好的評價;有兵力嗎?你們連為陛下服役的騎兵都組織不來,年年都是直接交錢了事,說服了役都算法律允許你們鑽合法的空子;至于美貌嘛——”
說完以上這幾段話時,我正好走到了男主角的面前。手上的折扇在此時發揮了作用,我将平整的扇尖抵在了他的左下颌線上,把他的臉往右撥了撥,而後又收回來,抵在他的右下颌線上,把他的臉往左撥了撥。
“你還不夠漂亮,但是也湊合。不過就憑這種東西也想讓我點頭是近乎于癡人說夢的,男爵,你現在跟我說說,你還有什麼?”
這個動作的羞辱意味還是太強了,即使是劇情需要,我也感覺飾演男主角的那位男同學一瞬間真的有點火大。
他突然劇烈地掙紮起來,兩位衛兵一時不察,叫他得了逞,讓這位年輕人重獲了自由。
他用這份自由一把拍開了抵在他臉上的折扇,大喊道:“爛命一條!”
說完,他氣沖沖地離開了。衛兵正打算去追他,但被我喝止了。
我回到了涼亭内坐下,女騎士跳下舞台,将剛剛因為力度過大而飛到台下的折扇撿了回來,畢恭畢敬地雙手奉上。
“阿伽什。”
“是。”
“去告訴陛下吧,我打算結婚了。”
女大公用扇子半掩着臉笑了笑,帷幕落下,舞台劇的第一幕結束了。
我回到後台,手茑同學湊過來拆我的頭發,打算做下一個造型。
“我大概理解公爵為什麼會在男主角私奔的時候生氣了。”
“哦?”
“雖然跟訂婚對象和别人跑了很丢臉有點關系,但更多的應該是她不想放過這個合适的人選。”
“怎麼說?”
“一個條件差,自己能拿捏,能談判,但是有強烈的道德感和自尊心,不容易被皇帝勸誘的人可不多見啊。”
“嗯——雖然我沒想過,但确實。”
雖然途中出現了不少小的突發事故,但我們班的舞台劇活動在大家或好或壞的臨場反應中總算是順利結束了。
跟其他主演一起牽着手謝幕的時候,我看到田邊和那個排球部箱推同學都有坐在台下鼓掌,心中不免浮現出了一絲尴尬。
田邊姑且不論,怎麼那孩子還真來看了。
散場的時候,那位箱推同學又過來跟我上上下下地握了一下手。
“學姐居然還擅長演戲啊,那最佳表演節目獎的得主确實開始有懸念了。”
“哦,你會投我嗎?”
“不,還是會投我推。”
“我猜也是。”
最佳表演節目獎會花落誰家還是個未知數,但要真是我們班赢了,上去領獎的也是我們班長,接下來就沒我什麼事了。
無事一身輕,我在學園祭第三天早上心情愉快地拉着高橋到了音樂廳,去看今年的曲藝大會漫才組決賽。
今年的曲藝大會不知道為什麼來看的人很多,我跟高橋明明來得還算早,但座位居然已經隻剩最後一排了,真是怪事。
我的疑惑在高橋落座并打開選手出場順序表後得到了解答,因為在決賽出場順序中排第三的組合裡有阿侑。
“他們這幫體育生就這麼閑嗎,一個個的天天訓練怎麼還有時間排出三個節目來。”
“誰知道呢。啊,這個‘尾白阿蘭’選手是去年落語組的勝者吧,今年來參加漫才組的比賽了嗎?”
“還真是,去抓後輩當搭檔了啊,能行嗎……”
雖然直到現在也很常見且流行,但漫才确實是日本傳統曲藝形式的一種,起源于平安時代的“萬歲”儀式。
在誕生之初,它其實是一種用于驅邪祈福的歌舞表演,後來在鐮倉時代被加入了滑稽對話,并由此開始一步步向着喜劇的方向發展,演變至今,已經變成了一種由兩個人通過談話、肢體互動、無實物表演等形式來進行逗樂的表演項目。
關西自古以來就是個漫才盛行的地方,大家愛看也愛講,甚至産生了一種“但凡是關西人都擅長搞笑”的刻闆印象。所以我猜,漫才組看的人更多固然跟阿侑有點關系,但關系也不是那麼大。
按照慣例,漫才的表演時間通常會在五到十分鐘左右,所以相較隔壁的落語組,這邊的決賽留存組合更多,競争也就相應變得激烈了。
我沒看過阿侑他們組前兩天的參賽節目,也不知道今天會給我整點什麼活。
比賽很快就開始了。作為開場的第一個參賽組合表現不錯,博得了滿堂喝彩,可是第二個組合就沒那麼幸運了,他們組的裝傻役在說到一半的時候忘詞了,卡了那麼幾秒,被底下的觀衆噓了一通,最後勉勉強強才把節目給演完,鞠躬下台去,把在場氣氛搞得有點低迷。
“那麼下一組,由尾白阿蘭和宮侑選手帶來的《便利店夜班》。”
主持人在場邊報幕,觀衆們按照慣例鼓掌歡迎,兩個看着就不太好惹的高中生在衆人的掌聲之中邊朝大家揮着手打招呼,邊走到了台前。
“話說啊阿蘭,我們班的小聰最近買了台PSP,總覺得好令人火大。”
“你有什麼好火大的,不要随便說這種話,很容易讓人以為你要搞霸淩。”
“不是那個意思啦,我會火大是因為跟他借一次PSP他要收500塊,我這個月的零花錢都在他那裡用完了。”
“怎麼是這種火大啊!話說這也太貴了吧,還不如你把錢存起來自己去買。”
“是吧?你也覺得對吧?不過我們家會給的零花錢很少哎,想要存錢買PSP的話,果然還是去打工比較好?比如說便利店之類的。”
“可以是可以,但我們幾乎每天都要訓練沒空吧?”
“對!不過我們至少每周日是放假的,要是我每周都去上一天夜班,應該也能存到一點錢。”
“為什麼是夜班?”
“白天起不來。”
“倒是起來啊!你上周日夜班的話周一早上怎麼上課!”
“有什麼關系,直接睡過去就好了,反正我每周一早上的課都是睡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