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觀瀾向當地人打聽花木易的去處，無人知曉，汴京城内一無所獲。

修無極便跟他說自己打聽到了，花木易往南邊去了，于是兩人再一次踏上尋找的路。

蕭觀瀾心念着那個一面之緣與千年之後老天師相像的那個少年，出城時頗有些恍惚，不曾留意修無極在城門口灑下一把黑色骨灰。

那人魔徹底在人間湮滅了。

禦劍時遙遙望見雲層之下仿佛有一隊人在沿河行走，待兩人落下，隻看見沿河岸分布的屍體。

無一不是面黃肌瘦到極緻，修無極虛虛地替人把脈，發現都是渴死、餓死的。

“平兄，這群人這是去哪啊？”蕭觀瀾站起來看着修無極，他也探了死因，才将懷中屍體輕輕放下。此刻站起來與修無極對望，修無極隻覺得蕭觀瀾的眼神比這四周還要荒涼。

修無極收回了眼神看向屍體蔓延去的方向，啞然道“沿着這條河再走就到廬州了。”

“廬州......”蕭觀瀾向着南邊看去，看不到千年後的郁郁蔥蔥，隻能看到一片寂寥。

他們說，在人魔大戰的這百年，廬州是唯一沒有被魔族侵擾過的地方。

有不少人知道，卻在前往的途中喪命；也有不少人不知道，此生颠沛流離或慘死故鄉。

前方這群便是知道的，隻是不知他們能否有命達到廬州。

兩人跟着屍體往前，逐漸地，周遭開始遍布屍體腐爛的味道。修無極盼着來一場大風吹散這味道，卻不想那大風裹挾着這味道，将之浸染在他的發絲。

迷了他的眼睛。

不知徒行幾時，兩人跟上了那群流民。

個個皆如行屍走肉，每隔一會就有人倒下，然而衆人無悲無喜，模樣像是見慣了。

蕭觀瀾卻蹲下，将自己的水袋放到那剛倒下的人嘴邊。修無極站着看他，道“來不及了，”誰料才落下這句話前方又有三人倒下，修無極隻覺得自己心口發緊，他又說“況且，救不了所有人。”

“試試吧，我帶的幹糧多。”蕭觀瀾擡頭沖修無極蒼白一笑，兩人行走多日早已面色如土，可蕭觀瀾的眼睛還是亮得吓人。

修無極一時無言，沒再阻攔。

直到那人接不住蕭觀瀾喂進去的水，一點一滴都落到了地上。

蕭觀瀾皺起眉頭，感覺懷中人氣息漸弱，直至全部停止變得僵硬。

徹底停止跳動的脈搏，無論他做什麼此人都不會再活過來。意識到這一點蕭觀瀾突然像是着了魔一般，不斷地給此人輸送内力，銀色的光溢出在他與那屍體觸碰的地方。

他的靈力卻都像方才溢出來的水那般，再無法進入此人的身體。

他恍然意識到了什麼，放下了手中的人。站起來往前張望去，他看到了一個又一個自人群中倒下的人。

他意識到，人是很脆弱的。

人涉及死亡哪怕是片刻，即便是他成仙了也無力回天。

凡人是很脆弱的。

修無極看着他驚恐的神色，見他面色逐漸青紫，見狀上前一掌拍在蕭觀瀾的背上。

蕭觀瀾頓時吐出一口黑血，撒在地上被灰土包裹。

他捂着胸口茫然地看向修無極，修無極卻依舊一副淡漠的神色。

他問道“蕭兄，你怎麼了？”

蕭觀瀾隻見他問自己，眼中卻無任何關心的意思。他卻讓自己轉念一想，修無極隻是無心之舉，他方才壓根不知道自己差點急火攻心走火入魔。

當真是無心插柳。

蕭觀瀾緩了緩神色，沖修無極作揖，“平兄，多謝。方才若不是你，我怕是要受大傷。”

修無極挑起一邊眉毛，很快又淡然了神色往前走去“怎會如此，可你沒事就好。”他一邊說着，人已經走到了前面去，蕭觀瀾追了上去。

日出日落一個輪回，還真到了廬州城。

“原來禦劍時我們遠遠看見那座城是廬州。”蕭觀瀾望着高聳的城牆，有些感慨。

修無極在他說話的間隙已經找了個地坐下，轉眼人群之中就有人開始拍打城門。

“開門啊！開門！我們是宿州來的，來逃難的，讓我們進去！”

“開門啊！”

“救命啊！我兒要餓死了！”

.......

一時間，寂靜幾日的人群喧鬧起來，終于有了一絲活味。

底下人不知叫了多久，城樓上才站上一個士兵。

“怎麼回事！”他拿着火把，朝底下大吼着，“你們哪來的，吵什麼！”

“官爺！我們是宿州來的！宿州見魔了，我們逃難來到了此地，還請官爺放我們進去啊！”

“官爺大發慈悲！我小兒生了病，再不看郎中隻怕要死了！”

人聲雜亂，個頂個的高聲，很快就什麼也聽不清了。

“别吵了！嚷嚷什麼！”突然，城樓上的士兵大吼一聲，眼見底下安靜了下來，他才又接着說道“這都什麼時辰了！這個時候讓開城門，你們以為你們是皇上啊。都給我等着，等到明天到了開城門的時辰！”

話畢，那士兵便拿着火把消失了。

衆人見無法，隻能歇在城門之前等待。不多時，人群逐漸安靜下來。

天邊一片雲遮月，四處寂靜下隻剩人們熟睡的聲音。近看遠看皆是一片安詳，修無極卻突然從夢中驚醒。

他緩緩睜開眼睛，隻用眼珠轉動觀看四周，并不擡起頭來。

眼睛閉上又睜開，他看到了人群中開始若有似無的浮現魔氣。

身後傳來一絲涼意，有什麼東西在靠近。他擡起手兩指撚着一枚靈氣彙聚成的飛镖，飛镖穿過發間直直地刺向身後那魔，下一刻，那緩緩靠近的魔影變成一縷黑煙。

人群中的魔氣卻沒有消散。

修無極輕輕晃動自己的頭，倒進了蕭觀瀾的懷中。蕭觀瀾睜開了眼睛，他輕輕地推了推修無極，低聲道“平兄？”

修無極這才睜開了眼睛，他作狀大夢初醒，起身坐直了身子。

“怎麼了？”修無極說着揉了揉眼睛。

蕭觀瀾紅着臉搖搖頭，偏過臉去不看修無極，似乎也不想叫修無極看他。

修無極眨眨眼睛，不知他這是幹嘛。恍然又想起自己方才直直靠下去時，臉似乎碰到了某個不可言說的地方。

想到這他笑了笑，沒敢叫蕭觀瀾聽見。

下一刻蕭觀瀾便自地上站了起來，修無極自下而上地看着他的背影。下一刻，隻見蕭觀瀾拔出了佩劍。

還不待修無極作勢問他為何，他起身跳進了人群之中。

緊接着，人群中傳出喊叫。不知道從哪來的魔立于人群之中開始屠殺流民，須臾之間多人身首異處。

片刻之後修無極腳尖點地，一個飛身進了人群之中。人影散亂，看不清誰是誰，他料想蕭觀瀾此刻定是看不見他的。

于是揮手掏出雪色，神色冷淡地抹了幾個魔的脖子。紫色的血液濺到了他的臉上、頭發上，這才讓他皺起眉頭。

這魔自何處來？他忽然在心裡問。

來時途徑廬州方圓百裡不見魔氣，為何到了圍城之下，偏偏遇了魔。

魔的數量衆多，防不勝防，流民片刻之間又有人倒在血泊之中。

修無極心中沉悶至極，拿扇的手爆起了青筋，紅色的靈氣圍繞扇身流動，手起扇落便有魔煙消雲散。

兩人在人群中厮殺，魔很快消失殆盡。蕭觀瀾站于人群之中，滿身煞氣。他回頭，看到了同樣站在人群之中的修無極。

修無極收了雪色，看不清蕭觀瀾的臉。隻看到蕭觀瀾繞過了人，直直朝着他走過來。

“平兄！”他的氣息還未平息，“你受傷了嗎？”

修無極搖搖頭，“沒有，我見着魔了，想進來幫忙，沒想到，沒幫上你。”

蕭觀瀾松了口氣，這才說道“你沒受傷就行。”

兩人沉靜片刻，才有耳聽人群中已然哀嚎不止。

“我的腿！”

“啊！好疼！”

“救命，救命！我的肩膀爛了我的肩膀爛了！”

.......

魔沒了，人受的傷卻無法消散。

這該如何？

一婦人攀上了蕭觀瀾的腿，方才他在人群之中大顯英姿，她看見的。這分明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便向他求救來了。

“大俠，救救我救救我！”婦人背上挨了一刀，傷口離開甚至可以看到皮肉之下的森森白骨。她每動一分，便就血流不止。

接着，就有更多的人向兩人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