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琤站在瓦房的廢墟裡，掏出清單，劃去剛剛剿滅的異型名稱。他撣去身上的灰，踩着咯吱作響的瓦礫石堆走到喻瑾面前：“今天就到這裡吧。”
喻瑾看了看尚早的天色：“不繼續了？”
“不了。”葉琤伸個懶腰，“你說的，要保存精力。”
喻瑾颔首。兩人驅車返回最近的城鎮，在酒店裡用過晚餐，葉琤若無其事道：“你先房休息，我去買兩件衣服——不然我再過幾天就要裸|奔了。”
兩人說是一同清剿異型，但這一路下來大部分異型都是葉琤自告奮勇地負責剿滅，喻瑾隻負責解開封印，并緊盯戰鬥情況以便随時施以援手。他畫下的那些陣圖玄妙至極、變化萬千，葉琤研究多日也隻粗淺學了個皮毛而已，時常看得抓耳撓腮、頭痛不已，最後不得不承認自己不是這塊料。
這麼一來，分工明确的兩人中，葉琤折損的衣物數量自然更多，迅速告罄的庫存催促着他盡快補充物資。喻瑾聞言，也不多問，拿走房卡就上樓了。
電梯門緩緩閉合，顯示屏上的數字不斷跳轉，葉琤收回目光，掏出手機翻了翻這座小城的街區地圖，随即起身離開餐廳。他沒去商業中心，反倒悠然地在街上閑逛起來，不知不覺便來到一家規模不小的酒吧門外。
此時天色稍暗，正是酒吧開始營業的時間，有機敏的前台見葉琤在門外駐足，當即招呼道：“帥哥不進來喝一杯嗎？”
葉琤是很少喝酒的，酒精這類麻痹品隻會令他執劍的手動搖。但他這會兒卻停頓片刻，前台看出他的猶豫，幹脆熱情地走上來挽住他的胳膊：“哎呀來嘛來嘛，帥哥工作完肯定很累吧，偶爾喝杯酒放松一下也不錯啊。”
葉琤幾乎在對方碰到他時便下意識地要掙開，好不容易才忍住沒有過激反應，僵硬着被拉入酒吧卡座，前台拿來菜單問道：“帥哥想喝點什麼？都是現調的哦。”
葉琤拿着被強行塞到手中的菜單，上面的飲品看得他眼花缭亂。前台非常有眼力見，指着其中幾款道：“這些都是我們店裡的經典款，好喝不上頭，帥哥如果想來點更猛的，也可以點這杯日落暖陽哦，包您滿意！”
前台挨着葉琤坐下，幾乎整個人都快趴到他身上了。葉琤隻覺渾身都不自在，不動聲色地遠離一些，微微蹙眉問道：“有沒有無酒精的？”
含酒精的飲品總比無酒精的提成高。前台有些失望，将菜單翻到底：“有的，這幾杯都是。”
“行。”葉琤把菜單合上，“都來一杯。呃，咳，你去忙你的吧。”
前台笑笑，也不以為意，拿起菜單就去吧台前開單了。葉琤坐在酒吧裡最顯眼的幾個位置上，在等待飲料上桌的間隙又陸陸續續進來一些客人，有的唉聲歎氣坐在吧台前，有的卿卿我我坐在角落，也有些隻是随便找地方坐下，點完單便坐着玩手機了。
暮色漸濃，葉琤垂眼注視桌上的一縷殘陽，看似在發呆，實則早已悄悄放開感知，将這酒吧完全籠罩，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開他的知覺。
燈光稍暗，霓虹色彩漸漸染上葉琤的面容，閃爍着陰晴不定。酒吧内氣氛暧昧，不少來找樂子或是獵|豔的男男女女都不約而同地盯上了葉琤。他桌上一字排開好幾杯飲料，卻又見他久坐無人相伴，心底必然陡生出各種猜測。
葉琤察覺到周圍有不少人正頻繁地看過來，心生警惕的同時故意拿起一杯飲料當酒悶頭猛灌，裝作微醺的樣子單手撐着腦袋。然而他不知道，自己這副眼眸半阖、神态淡漠的樣子像極了喻瑾一貫的神色，再加上那張鸾鹄停峙的臉，反倒生出一股睥睨衆生的倨傲氣質。
終于，一名穿着酒紅色吊帶長裙的女人從吧台前起身，娉娉婷婷地走到葉琤對面座位坐下，輕笑道：“一個人？”
葉琤擡首，視線掃過女人，又開始盯着桌面走神。
隻是個沒有靈能的普通人。是被派出來試探的嗎？
女人沒有得到葉琤的回答，也不氣餒，擡手去拿桌上沒動的飲料，卻被葉琤眼疾手快地按住。女人絲毫不以為忤，順勢攀上他的手腕：“這就生氣了？”
“……”
葉琤拿過那杯飲料，一口喝掉大半：“你有事？”
難不成是塊不解風情的木頭？女人試探道：“看你一個人在這邊坐了那麼久，不會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吧？”
的确煩心。葉琤想起那些如鬣狗般隐藏在暗處的異能者，微覺頭痛。女人敏銳地察覺到他心情不好，柔聲細語地寬慰道：“别想了，不如我們來聊點别的吧。小哥哥，你這麼年輕，有女朋友了嗎？”
葉琤被問得一愣，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喻瑾的容顔，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神色落在一直觀察他表情的女人眼中，答案便昭然若揭：“哎呀呀，看來是有喜歡的人了？不過你這副表情，好像在說，‘她拒絕我了’？”
葉琤收斂神色，淡淡道：“你想多了。”
女人低低地笑了兩聲。她混迹風月場所多年，慣于察言觀色，葉琤這副口不對心的模樣更令她感興趣了。不過女人并不打算揭穿，而是道：“你一定沒追過女孩子吧？要不……你請我喝酒，我來教你？”
酒吧裡的客人來來去去又換了一輪，桌上的飲料大半已經下肚，葉琤幾乎快把眼睛閉上了，一副慵懶又醉意朦胧的樣子。他能察覺到先前某些緊盯他的視線都已經消失了，隻剩下面前的女人還沒放棄，于是他幹脆将計就計：“好啊。服務員！”
侍者聞聲而來：“先生，請問您還要喝點什麼？”
葉琤指指女人：“你問她。随便點。”
女人意外于他的态度轉變，不過很快便遊刃有餘地叫了兩杯高度數的酒：“喏，你試試這個。”
一杯應該沒有關系。葉琤微眯着眼，鋒銳的視線落在杯中淡褐色的液體，端起來輕嗅幾下，确定沒有問題才抿了一口：“你不是要教我怎麼追人嗎？說吧。”
女人拿着杯子，鮮豔如血般的指甲輕輕磕碰杯沿，慢條斯理道：“首先，你得投其所好、避其所惡。可以旁敲側擊，也可以詢問她身邊的親朋好友。”
葉琤思忖片刻：“行不通。他幾乎不表露自己喜歡什麼，身邊的人都不清楚他的喜好。”
女人訝異地挑挑長眉，随即恍然道：“這樣啊……我明白了。小哥哥，你喜歡的人，是不是特别有身份地位？”
“……某種程度上，是這樣沒錯。”
“呵呵，那就沒錯了。”女人似有感慨，“想追這樣的人可不好辦呢……不過還是有辦法的。這第二點嘛，就是和她一起做一些驚險刺激、但又不那麼危險的事情。知道吊橋效應吧？人在處于危險狀态時會分泌多巴胺，會讓人誤以為這是戀愛的感覺。”
葉琤回想起和喻瑾共同清剿異型的經曆，那會兒他都隻顧着眼前的戰鬥了，哪裡有心思想些有的沒的。于是他道：“危險的事都由我一個人做完了，他很少涉險。還有嗎？”
女人幽幽歎氣，意有所指道：“如果連這個都做不到的話，那就隻剩下最後一個辦法了。”
“什麼辦法？”
“按理來說不應該的呀。小哥哥你長得那麼好看，有誰會忍心拒絕你呢？”
女人起身，邁着狐步一扭屁股坐在葉琤身側，纏上他的胳膊，一隻手去摸他的臉頰。葉琤心裡的警報聲即刻拉響，運起靈能做好防備，表面上看卻是對女人的動作聽之任之，沒有絲毫反應。
女人在他耳邊吐氣如蘭，暗示道：“這最後一個辦法嘛，當然就是讓她感受一下你到底有多厲害啦。”
說着，女人的手暧昧地撫過葉琤胸膛，卻被一隻鐵箍般的手鉗制住了。女人一擡頭，便瞧見那張冷若寒霜般的臉。
葉琤并沒有在看她。就在女人的手即将觸碰到他的小腹時，葉琤感受到了一道滴水成冰的視線，雖然隻有短短的一瞬間，但他卻不會誤以為那是幻覺。葉琤神色清明，暗自警醒，将感知力提至最高，想要鎖定對方的位置，卻蓦然發現那道視線消失了。
葉琤心裡一緊，立刻環顧一周。然而客人們都在各自喝酒聊天，他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也沒有在任何人臉上瞧見心虛的神色，就好像那個在暗處偷窺他的人根本不存在。
……但這是不可能的，葉琤從不懷疑自己的感知力，唯一的解釋就是對方比他高明得多。
難不成是……
葉琤的心瞬間沉了下來。他聽見身旁傳來一聲低呼：“痛！快松手！”
女人揉着手腕，頗為不滿：“真是的，就算不願意也不用這麼用力地掐我吧！活該你沒有女朋友！”
葉琤連道歉的話都來不及說，女人便氣哼哼地走掉了。他總算确定女人就是純粹來搭讪的，跟什麼異能者毫無關系。慚愧地揉揉額角，他發現自己是越來越坐不住了，幹脆放棄原本的目的，起身離開酒吧，順着原路返回酒店。
輕手輕腳地刷開房門，映入眼簾的是稍暗的客廳，桌上隻亮着一盞台燈，仿佛是妻子給晚歸的丈夫所留。但葉琤可不會這麼覺得，他瞄了眼牆上的挂鐘，此時已是十點四十六分，這座小城裡除了夜生活豐富的年輕人們，大多都已經進入夢鄉。
客廳裡沒看見喻瑾，但他的房門是關着的。
葉琤走近幾步，站在門口猶疑片刻，想敲門的手擡了又放，最終還是轉身洗澡去了。
翌日，葉琤一覺醒來，發現居然已經臨近中午了。他騰地下床沖出門外，發現喻瑾的房門開着，但房間和客廳裡卻都找不着人，葉琤心裡立時咯噔一聲。
就在他返身拿手機準備聯系喻瑾時，門口傳來刷卡的響動。葉琤又沖出去一看，喻瑾正提着打包好的飯菜關門進來：“……”
喻瑾道：“怎麼不穿鞋？”
“……呃，我，我剛起。”葉琤尴尬地抓抓頭發，結巴道，“昨晚……失眠了。抱歉，可能耽誤今天的工作了。”
“無事。”
喻瑾放下飯菜；葉琤沒從他的表情中看出喜怒，反倒令自己感到不自在了：“那，那你先吃飯，我待會兒就來。”
片刻後，葉琤坐在桌邊，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喻瑾邊喝茶邊看書，對葉琤昨夜的晚歸和今早的遲起沒有絲毫詢問的意思，卻令葉琤愈發忐忑不安，他甯可喻瑾斥責他對待工作不負責不上心，也好過這般不聞不問。
酸筍悶鵝香氣濃郁，葉琤卻有些食不知味。他低頭夾了一筷子鵝肉，卻發現喻瑾帶回來的菜式裡隻有一道青菜是不辣的——換言之，這些全都是葉琤喜歡吃的。
葉琤當即愣住。
喻瑾察覺到他久久未曾動作，擡頭疑惑道：“怎麼了？”
葉琤理理思緒，按下狂跳不已的心，正準備将一切和盤托出，手機鈴聲卻驟然響起。葉琤隻能先接起電話：“喂老唐，找我什麼事？”
須臾，葉琤沉着臉挂斷電話：“北州分部又出事了。王斌那孫子打傷了幾個實驗人員，闖出檢驗處劫持了柳碧縧，老唐提出交換人質，但是王斌擺了他一道，還好他反應快，要不然就不是斷一條胳膊的事了。”
喻瑾放下書：“然後呢？”
“……大姐頭殺了他。”
聞言，喻瑾微微點頭，似乎并不意外。
葉琤沒聽到他發表意見，于是忍不住問道：“那個，喻瑾，大姐頭會不會被總司追責啊？”
喻瑾看着他，少頃後道：“情況緊急，情有可原。你大可不必為鐘離曉擔心，從常理而言，閣主不會為了區區一個罪犯而重罰一部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