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秋雨。逼仄的居酒屋内,氣氛一度冰凝。
佐藤戰戰兢兢地瞧着你:“從活動強度來看,确實二級沒錯……任務執行中咒靈突然升級,這、這是沒辦法預料的啊。”
這個答案你并不意外。
所謂“窗”,是能目視觀察到咒靈活動的非術師,不參與戰鬥,但也需要經過專業的訓練才能上崗。
沒辦法,比起咒靈,咒術師的數量實在太少。為了最大程度減少術師傷亡,上千年來,咒術界高層不斷摸索方法,建立了“窗”組織,工作機制也越來越完善,出錯概率極低。
所以,真的隻是巧合嗎……
田中鼓起勇氣補充:“是啊,雖說最近幾十年裡這種事很少發生了,但上一次好像離得不遠,是九年前吧?”
佐藤有了印象:“哦!你是說那個任務吧?”
山口也想起來了:“應該就是那個,我記得出事的術師年紀和我們差不多,當時鬧得很大呢。”
你緩慢地擡起眼眸,輕聲問:“哪一個?“
佐藤咽了口唾沫:“呃,是一個原本定級為準一級的任務,結果到了任務地點,才發現是……特級。”
你默然良久:“任務地點在哪?”
三人面面相觑。
“好像是,沖繩吧。”最後,佐藤不确定地說。
從居酒屋出來,秋雨裹挾着濃濃的秋意。你一陣發冷。
本來打算就此返回京都的,看來還是不行。
你回了一趟許久未歸的家族。
你的家族世代定居于東京灣東北部的千葉市,濱海而居。受現代文明沖擊,除了禦三家之外,即便在咒術界,聚族而居的情況也越來越少。但這不包括你的家族。
綿長的海岸線上,在海與森林之間散落着一片原木色的民居,便是你的家族所在了。
因為心裡挂着事,你直接用術式回到自家住宅,進入姐姐的卧室,從書桌上翻出一個藍色的文件盒。
九年前電腦和手機還不普遍,任務一般都是由輔助監督親口通知,交接時會同時附上任務通知書作為憑證,包括任務級别、地點、内容,派發任務的窗以及随行輔助監督的信息。
這些資料姐姐都會收好放進文件盒裡。
你從文件盒裡抽出最後一沓文件——你不記得自己已經看過多少次,發黃的紙張上還有眼淚洇潤的痕迹。
“回來了怎麼不說一聲。”
你猛地回過神,望向卧室門的方向。
父親披着外套站在門口。一年多沒見,他的白發和皺紋又多了。
“……父親。”你低低喚了一聲。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有,隻是道:“既然回來了,就在家裡休息一晚。明早出去見見你的叔叔伯伯們。”
你當即拒絕:“不了,我……。
“還是見一見吧。”他攏了攏外套,轉身離去,聲音疲憊滄桑。
其實你完全可以不用聽,直接用術式離開,但想到父親方才的背影,心裡像被什麼堵着說不出滋味,到底是留了下來。
這一晚你歇在姐姐的房間裡,睡得不怎麼好,一會是當年姐姐出事的畫面,一會又跳到高專的場景,随着某人的入鏡,夢裡像坐過山車,忽上忽下。
導緻第二天你沒能早起,出來時正好趕上所有人忙碌的時刻,和各位長輩一一問好不說,還被拉着指導了幾個小輩的咒力訓練。
“诶?雪奈回來了!”
“怎麼這時候回來?不是快結婚了嗎?”
“是不是和直哉少爺一起回來的?”
“雪奈以後可要常回來啊,我們都會想你的。”
你向每個熱情打招呼的人微笑緻意,壓着心頭翻滾的情緒。
好不容易隻剩下你和父親二人。
“說吧,你回來到底是做什麼?”
你也沒想瞞着:“我有個學弟,出任務的時候遇到了和姐姐一樣的情況。稍微有點在意。”
“你想去找當年的‘窗’和輔助監督?”
你有些意外父親如此敏銳:“嗯。”
父親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緩緩說道:“不用去了。”
***
黃昏時分,荒山野嶺,歇了大半天的雨,又開始落。
五條悟沒有穿高專制服的外套,隻着一件襯衫走在山路間,衣服整潔幹爽,步履輕快從容,與身後狼狽的人形成鮮明對比。
戴着厚厚黑框眼鏡的瘦弱少年撐着一把快比自己人還高的巨大黑傘,腳步在濕滑的泥地上七歪八扭,跟得很是費勁。
如此行進了一段路,五條悟猛地停下腳步。
“伊地知。”
“啊,嗨!”伊地知連忙穩住身體,有些納悶,五條學長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心情還不錯?明明從接到這個任務開始就一直低氣壓來着,來到這個鳥不拉屎的鄉下之後臉上更是陰雲密布,害他全程膽戰心驚。
五條悟問:“你知道黃昏也被稱為逢魔時刻吧?”
伊地知頓時緊張起來:“是、是這樣沒錯。可是剛剛的咒靈已經被學長幹掉了啊。”
“不是咒靈,是貞子哦。”
“……嗨?”
“喏,那裡。”五條悟推起墨鏡,冰藍色眼眸露出的瞬間,陰郁的天色都仿佛為之一亮。
伊地知順着五條悟的視線看過去。
山腳是一片墓地,灰色墓碑密密麻麻地排列,烏鴉的叫聲劃過半明半昧的天空,黑夜與白晝的界限在雨幕中變得暧昧模糊,一切都是那麼陰森而詭異。
伊地知打了個寒戰,手一抖,傘掉在了地上。
墓群中竟然有一個人!還是個女人!
她也發現了他們,微微仰起頭,目光穿過朦胧雨霧,直直地望過來。
伊地知嗓子發緊:“貞……貞子!難道這、這是特級假想怨靈!”
回答他的是五條悟毫不留情的大笑:“哈哈哈!伊地知,你這點膽子還是不要做咒術師了。”
拍了拍學弟的肩膀,五條悟的身影從原地嗖得消失了。
伊地知僵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幾秒,撿起傘朝着山腳狂奔而去。
時間回到二十分鐘前。
你撐傘站在一座墓碑前,遺照上的人正是你今天要找的輔助監督。
而這是你今天來到的第二座墳墓。
當年的“窗”和輔助監督,竟都已經死了,就在那個任務不久之後。一個死于空難,一個死于車禍。
會是巧合嗎?
雨點噼裡啪啦打在傘面,你的心中卻無比安靜。
你獨自在墓碑前站了很久,直到天空劃過一聲烏鴉的嘶叫。
冥冥之中,你似有所感,擡起頭,與心中所想的那人四目相對。
眨眼間那人的身形原地消失,下一瞬,高大的身軀如一堵高牆般擋在你身前。
你有片刻的失神,握緊傘柄,久久說不出話。
偏偏五條悟堵着你:“這麼久沒見,你就沒什麼要說的?”
你故意道:“我可不敢對未來的五條家主發表意見。”
“哦?那你這副不滿的樣子是幾個意思?”五條悟一把奪走了你手中的傘,撐在頭頂。
“……”你帶着點自暴自棄地說,“隻是想知道,你的發育期不會停止是嗎?”
“哈?”
“到底是要長多高啊。”你喃喃道。
其實,不光是身高。沒了傘沿遮擋,僅有襯衫包裹的上半身幾乎要燙穿你的眼底。少年修長挺拔的身形在不知不覺間成長為一副成熟強健的體格,胸膛和肩膀也變得厚實寬闊,充滿成熟男性的氣息。
雨滴順着傘沿密密滴落,如同一簾天然的“帳”。空氣的潮濕,山林的清新,眼前人散發的熱度和呼吸,混在這一方小小的空間裡,令你一陣眩暈。
“你說這個啊,”五條悟垂眸看着堪堪到他肩膀的你,“已經有一米九了哦,傑那個家夥大概是趕不上我了。”
“那行為上是不是也可以成熟一點呢?”
“什麼意思?”
“請把傘還給我,悟不需要吧。”
“啰嗦。幫你撐啦。”
寥寥數語之間,上一次的不歡而散仿佛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