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的時候把門鎖上,我被教務處領導批評,要寫報告。那可是3000字。”這會他穿着弓道服,一雙瘦削的胳膊從半長的袖口延伸出來,現在它們垂在身前,他的雙手拘謹交握在一起。
“誰讓你貪玩爬到那麼高的地方去。”你看到他額頭上綁了發帶,零散的碎發遮擋在之前。他的眼睛在月亮下熠熠閃光。
“我那是……今天謝謝你,你們現在是要去看表演嗎?”
“是,你呢?”
他随即邀請你和他一起:“現在過去恐怕已經沒有靠前的座位,甚至可能隻能站在後頭,你想和我坐在一起嗎?”
他怎麼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顯然你不想。正待你要拒絕,他像背課文卡殼半天終于想到下一句的差生一樣爆發出後面的話:“我們社團的位置比較靠前,視野也不錯。總之……就當是對你下午的感謝。”
氣氛變得奇怪起來。打破它的竟然是七海。
他說:“鈴木,我真羨慕你。”毫無感情的語調就像是外國人對着五十音圖羅馬字母把讀音讀出來那樣。
“七海,我待你不薄。”
你轉頭謝絕此人的好意:“不用了。我想和同伴們在一起,不必放在心上,舉手之勞。”
“……”此人的目光像一隻小狗,但小狗的眼光中不當有羞恥和怨訴。你忽然覺得有些好玩,伸手就摸了摸他的頸項,溫熱的,仍有脈搏,血液鼓動:“這裡,感覺好些了嗎?”
你對此人最後的印象就是他留下電話号碼紙條上娟秀的字體,還有他因寒冷而粉紅的臉頰,以及貝殼光澤的眼下。
電話号碼随即就被跨了幾個大步的全場最高從你頭頂降下手的五條悟從眼前抽走。
你回頭的時候已經被揉成一團。難為他從你們中頭一個跑到最後的位置來。
你請教五條:“不還給我嗎?”
他這個始作俑者比你表現得還要理直氣壯:“你還想要回去?!”
“算了,你不給也行。”細想之下他昨天才親了你,雖然後面又講了些很是奇怪的話,但直到現在也才過了不足24小時。他生氣也不算不正常。
反正青少年人就是會對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有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你什麼意思?為什麼還突然摸那個人的脖子?”他質問你。
“……”你移步到家入硝子旁邊,不理五條悟。你慢半拍一樣得出了五條悟昨晚得出的相同結論,以後不能親他了,他有點……喜歡牽着别人鼻子走,但又不能接受反過來的小毛病。
你們繼續往前,現在,五條悟站在最後了。他的目光透過墨鏡和你厚厚的外套,如果他有實體化的能力,你或許會感受到芒刺在背。
硝子問你:“那人什麼情況?”
“不知道,吊橋效應吧。”你沒把他放在心上,随口說:“對于有些人來說,愛與死亡隻不過是一條路徑上的不同節點。依我之見那個人不是,他既然有了求偶的心思,恐怕現在也沒那麼想死。剩下就和我沒關系了。”
硝子哎喲了一聲,你朝她看,她一臉調侃:“你看得出來啊,我以為你呆呆的對這方面不敏感。”
“……說不上來,他挺有趣,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你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在二年級結束前成為一級咒術師,然後獨自執行很多很多任務。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你不抗拒新的力量,生得術式和反轉術式,你都會好好練習,為此幫發掘、培養你的高專多幹些年也不成問題。
你的時間還很長。
“哦……”她拖長了語調,後面這句話是湊近你小聲說的:“你和五條是怎麼回事?”
你沒為這個問題耗許多心神,同樣小聲附在她側臉道:“我可能惹他不開心了,以後找機會道歉吧。”
事實上,不存在找機會道歉這種事情。人如果有了認錯的念想,也就同時有了傾訴的欲望。這隻是你的托詞,而且你清楚,如果有人不湊巧用咒力加強了聽力……細小的聲音也頂不住有意偷聽。
不應當對高中生的表演能力有過多的期待,然而也正如硝子的同學所推薦的那樣,演出的水平遠在業餘之上,可惜你們幾乎一溜煙的排在牆邊,其中你甚至有兩三次碰到了牆。
最後一次有人又從你面前擠過去的時候,你的肩膀觸到了和堅硬無關的事物。你回頭,看見了夏油傑朝你身後伸出的手,他幫助你穩固了身形,目光相碰的時候他還對你微笑。
“謝謝你。”
現場環境嘈雜,密不透風的場館人聲鼎沸,加上樂隊肆意激昂的旋律與歌喉,你隻能看見他在暗處做了幾個口型,卻沒聽清楚他究竟說什麼。
行吧,你想,下次你也要注意及時動用咒力。
又過了一會,在演唱完一首曲子,觀衆跳躍歡呼掌聲雷動的時候,你幾乎像進了農村的麥田稭稈地。你在裡面,看不見外面,入目全是豎着的遮擋。唯一不同的是麥稭不會喊叫也不會跳躍。
一隻溫暖幹燥的手掌貼到了你的手背,包裹住它。你下意識往左側看去,五條悟也在看你。他的墨鏡被别在校服衣領上,眼睛閃閃發亮。
他的聲音清晰而真切地傳達到你耳中,雖然并不重:“無下限,借你用一會。”
你也是這個時候才意識到,沒人再往你身上擠了。喧鬧的人潮好像也就此遠去,實際上,他們還在眼前,隻不過不再造成困擾。
“喔,謝謝你。”
“還真是吝啬啊,鈴木,隻比傑多說了一個字。”
“你果然在偷聽。”
“如果你不想被别人聽見,就不應該說話。”
啧,好霸道的說辭,不過是五條悟倒也正常。你反握住他的手腕,食指恰好扣住他的脈搏。你聽說古代中國的醫生可以通過脈象浮沉快慢判斷一個人的健康,你不行,你隻能感受到他脈搏跳動快而有力。
脈率和心率節奏大抵相同,所以他的心髒跳得也差不多這麼快。這麼快,和舞蹈一樣永不休止,永不停歇。
鼓手敲響鼓與镲,人群沸騰如鼓上黃沙,莎啦啦地顫抖翻滾,你們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說悄悄話。
五條也許正是因為這個感到刺激。
你抿上嘴唇,像在使用一張口紅紙那樣輕柔,齒關壓住上下兩篇唇瓣。過了一會,你告訴他:“這裡有點……”你猶豫了,不知道是該說吵還是熱,實際上兩者你都沒什麼感覺。
最後你直接說:“我出去一會。”
你松開他的手。
真是巧合,在你出去不過兩三分鐘,在有淡淡煙味的寒風中透氣時,你又偶遇了五條悟,眼裡的光盛過月亮。
你那時正在門口踢走一塊小小的碎石,聽隔壁學生和一起出來的同學吹噓自己曾經的樂隊比這還前途明朗。他的同伴社交性質地奉承一些“可惜可惜”之類話的時候,你偏頭迎上五條悟的目光。
你說:“好巧。”
然後你就注意到他抿唇時與你不同,形象點說,他似乎把嘴唇當成了牙齒,想要用它咬碎什麼。五條走到你身前的幾步路一言不發,等他站定了腳步,與你腳尖對着腳尖,他才開口:“你想做什麼?”
你盯着他看。你從沒暗示五條悟什麼,是他自己一股腦跟了上來,雖然這幾十個呼吸中,你确實在等待他。
他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發問得突然,如今再就之前的話往下說隻會顯得越來越迫切和可憐,他瞪了你一眼。打定主意一樣不開口,雙唇緊閉。
你們近到觸手可及,所以你再一次握住了他的手,溫暖,厚實,骨節分明,指甲短而幹淨。他觸電一樣顫了一下,但沒有移動,也不縮手。你告訴他:“謝謝你幫我,不管哪一次,都謝謝你。如果你願意聽的話,我還可以說很多感謝的話。”
其實你也沒想好要和他說什麼,不過既然說話的權力被交到你這裡,不妨就接着剛才的話自由發揮,除了掌心相貼的兩隻手,你不逾矩也不無禮。
他緩慢地張開手掌,以十指相交的方式回握你的手,你被熱力包裹。他低頭看向你:“你太……太狡猾了。其實你根本沒有說的那樣,那樣在乎我。不管别人做了什麼,沒做什麼,在你這裡都是無關緊要的事,吶?”
五條悟毫無攻擊性地低聲控訴,最後的尾音是你從沒聽過的,上揚但黯淡,像通電到最後卻因為停電而突然停止發光的燈泡,光和熱力俱散。
倒不是說瞧不起誰,隻是一般人通常會認為你慢半拍,你沒想到五條悟平淡地指出了你沒刻意僞裝的這點。
你答非所問:“還好吧。”
“還好什麼還好,你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麼!”他突然加快語速大聲指責你,聲音也重新恢複平常的活力,聽起來精神振奮:“你還是不說話比較好。”
他的臉靠近你,隻在即将觸碰的時候停頓一下。你沒動搖,他的嘴唇覆蓋了上來。你被充盈蜜桃香氣的空氣圍繞。
在他的嘴唇離開你的時,你的嘴裡多了顆含化一半的糖。
桃子的芬芳也在你呼吸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