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醒的請求簡單粗暴,他說他打個120,車到了之後,叫嚴耕雲把他爸弄上去。
嚴耕雲人在現場,看見場面确實亂得很。
隻見廠門口被人用小轎和翻鬥車堵了個嚴實,而廠裡來了十幾個成年男人,他們拉着定制的白底黑字橫幅,上面寫着:賴皮瑞達,還我貨款!!!
地上還有一個滋啦滋啦冒着故障音的破損擴音器。
工廠這邊,王子骞的左眼鏡片碎成了蜘蛛網狀,李興達擋在他前面,正被拿食指着來人當中那個戴黑色棒球帽的中等個子男人,目眦欲裂地放狠話。
對方也不遑多讓,滿口你他媽、他他媽的,作勢要沖上來。
兩人都被自己攔着,民警也夾在當中調解,可礙于雙方的情緒都大,人也多,你一句他一句的,民警的勸和直接被淹沒了。
但王醒的爸不在這裡,嚴耕雲一聽吓了一跳:“你爸怎麼了?”
那是一個緊張的語氣,王醒心下一暖,給他解釋:“暫時沒什麼大問題,隻是趙姐說他剛剛暈過一次,他身體基礎不好,不能太激動,我以防萬一而已。”
但王醒一直是個挺穩的人,準備做到這份上,足以說明王宜民的身體擔不起風險。
嚴耕雲嗯了下,安慰他說:“警察已經來了,在調解了,你爸也不在這裡,我這就去找,你别着急。”
王醒叫他去行政樓找,嚴耕雲說好,至于再多的要求,王醒提不出口了。
于是通話安靜了兩秒,隻有呼吸在聽筒間傳遞。
也許自己該說點什麼,沒事的,或者别擔心。
可到了這個年紀,體會到了安慰的蒼白,嚴耕雲幹脆直接行動,他說:“那我去了,有任何事都會給你打電話的,沒有電話就是沒事,挂了啊?”
要不是情況緊急,王醒舍不得挂這個電話,被人關心的感覺溫暖而美妙,而當困難或問題有人可言說時,它其實就已經落了地,不再是一團不斷被想象放大的不确定性。
“你去吧,”王醒說,“保護好自己,我爸要是實在不聽你的,你就等我過來。”
嚴耕雲應完聲,又喊了他一聲:“王醒。”
那邊回道:“嗯?”
嚴耕雲叮囑他:“你過來不要闖紅燈哈,違法的。”
王醒終于笑了下:“不會的,我是良民。”
“那就行,挂了良民。”
“好。”
四分鐘後,嚴耕雲拐上紫藤花連廊東邊的水泥路,看見百米開外,有個穿白色套裙的女生在前面跑。
嚴耕雲往前跑了片刻,感覺那好像是胡珊珊,他扯起嗓子喊了一聲,然後不出意外,那人果然停下來轉過了身。
胡珊珊看見他十分驚訝,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嚴工,你怎麼在這裡?”
“我在附近,”嚴耕雲一語帶過,“王醒說他爸暈倒了,叫我過來看看。”
“哦哦哦,”胡珊珊露出慶幸的表情,“太好了。”
王宜民一頭栽倒,王子骞又特能拱火,門口那三十來号男人呼呼号号的,她實在是有點害怕。而嚴耕雲既敢硬剛王宜民,又是王醒的朋友,她心理上覺得他可靠,問什麼就答什麼。
嚴耕雲問她:“你這是要去哪?”
胡珊珊說王子骞叫他去辦公室找東西,出庫單、運輸合同和運費單據等等。
嚴耕雲叫她往前走,邊走邊問,得知那些單據是一批鋼闆返還的證據。
原來,這批來鬧事的人,是他們廠裡上遊的一個材料合作商。按照合同,瑞達有一批鋼闆要退還給他們,但是貨退過去了,他們卻硬是說沒收到,之前打了不少電話來扯皮,今天幹脆上門來鬧了。
“廠長暈倒了,王經理也被打了,”胡珊珊憂心忡忡地說,“今天該不會出什麼事吧?”
嚴耕雲嘴唇一動,剛想安慰她不會,餘光裡就見王宜民從行政樓門口冒了出來。
他明顯是不太舒服,出來的時候還拿右手在門框上扶了一把,但他走得還是飛快。
劉姐從樓裡追出來,兩手伸在半空中,一副想拉又不敢拉的樣子。
嚴耕雲連忙迎上去,到了近處,看見王宜民臉上泛着一層不正常的紅暈,嘴唇卻很白,面色相當違和。
怪不得王醒要打120了,嚴耕雲一邊感慨,一邊試圖攔住他。
“王總,你還好嗎?”他頗為殷勤地攔着人說。
王宜民卻是滿腔怒火,他開了大半輩子廠了,被人拉橫幅羞辱還是頭一次。他趕着去門口發威,伸手把嚴耕雲往旁邊一撥,吼道:“滾開!”
然而那隻手卻沒什麼力量,嚴耕雲幾乎沒被推動,但他還是往旁邊讓了一步,因為人不順意的時候,隻會更生氣。
“好好好,讓讓讓。”嚴耕雲雙手豎起做妥協狀。
王宜民的臉色還是黑如鍋底,但對面是個退讓的姿态,不至于火上澆油。而且他心系廠前廣場上的沖突,也沒心思跟嚴耕雲糾纏,便隻淩厲地橫了他一眼,然後擡腳就走。
嚴耕雲卻不想讓他到前面去,那邊太亂了,而王宜民脆得像個肥皂泡,但硬攔他也要激動。
怎麼辦呢?
眼見着王宜民即将擦身而過,嚴耕雲靈機一動,忽然伸手将他攔住了。
緊接着胡珊珊看見他說:“王總留步,您别往門口去了……”
從眼神到腳步,王宜民都沒鳥他,似乎笃定他一定會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