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頭發還沒白的人苦口婆心勸說着:“小殊啊,你快上去吧,阿園鬧着要自殺拿刀砍自己啊…哎呦,這可把人急壞喽。”
人群裡很快有人附和。
“說不定是人家夫妻鬧别扭了,小殊你快去勸勸,人命可不是開玩笑的。”
“傻孩子你昨晚上去哪了啊,可給你爸擔心的。”
“就是嘛,過年哪能不着家啊。”
“這就是你不懂事了。”
……
劉殊覺得自己腦子快炸了。
好瘋狂的世界。
人為什麼要這麼無望的活着。
人群裡不斷腹诽,絡繹不絕的責怪和呵斥被放大,混合着樓上男人和女人的争論,整個人無法維持表面的鎮定自若。
“閉嘴!”
他忍無可忍的怒吼。
不敢想昨晚如果自己沒有逃出來會是什麼樣的下場。
重重疊嶂的身體被他撞到一邊,心裡已經全然沒有尊老愛幼這個信念,去他媽的尊老,去他媽的愛幼,從這個地方長大的人沒一個是好東西,根本沒有值得他客套的。
如果他們可以去死就好了,如果自己不被奴役就好了,為什麼生活中那麼一絲絲的希望那麼虛無缥缈,他永遠都把握不住機會,隻會在他面前一閃而過。
聲源離自己越來越近,門口烏泱泱的人都不敢向前,怕那一把菜刀随時可能會指向自己。
劉殊暴力的把所有人拽出家門口,不顧那些因為摔倒的讨伐聲,用自己身體的力量關上大門。
他癱坐在地上,擡頭環顧一圈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幾乎全部的家具都不在原本的位置上,一看就知道經曆了一場惡戰。
“不覺得丢人嗎?”劉殊的聲音頓時沙啞至極,自己也在懷疑真的是他發出來的嗎。
“劉殊!你也覺得我得了怪病該死嗎!”賈碧園雙眼猩紅,菜刀偏毫不差的抵在脖子上,但卻始終沒有下手。
這讓劉殊一瞬間想到尚舒的嚎叫,真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他腿軟的扶牆站起,語氣裡是快溢出的嘲諷,“不,該死的人是我。”
在一邊幹瞪眼的劉丈泉添油加醋:“你們都想尋死是嗎,那就去死吧!沒人攔着你們。”
賈碧園聽到這話再也控制不住,菜刀直挺挺掉到了地面上,把發黴的地闆劃開一道口子,留下了歲月無法填補的痕迹。
全身不停顫栗,雙手抱頭大哭,在她以往無數次抽煙都沒有當下來的痛快,眼淚彙聚成的汪洋淹死了劉殊的耐心,他不想去哄這個母親,他隻感覺到了絕望。
還真是天作之合的一家人。
“你什麼時候的票?”劉殊沒有理會賈碧園的哭泣,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和劉丈泉講話。
“你很讨厭爸爸嗎小殊,大過年我不回家能去哪啊。”劉丈泉說。
“愛滾去哪去哪,趕緊走。”劉殊能聽見身後被街坊鄰居拍門的聲音,像是喪屍圍城一樣攻打。
“聽說你在燒烤店打工賺了錢,但是花在住校上了是嗎?”劉丈泉的語速減慢,“你才十五,沒有到能打工的年齡,人家老闆是在法律的邊緣幫你,花自己的錢給你發工資,你不補貼家裡反而拿去住校。”
“我一個人那麼辛苦養着你們妻兒倆,這就是你見到爸爸的态度嗎,小殊。”
劉殊拍着胸口咳嗽了兩下,“得了吧,你在領導面前受了委屈就把火撒在老婆和兒子身上。”
“你到現在還不知悔改!”劉丈泉暴露本性。
賈碧園急忙趴跪着擋在父子兩人中間,張開雙臂防止他們靠近,“都别吵了!”
“您不是想死嗎?”劉殊覺得眼前這一幕特别滑稽,畸形的父愛,淩亂的母愛,而他現在還能四肢健全的對質。
這個世界最大的仁慈。
就是不要讓一個痛苦的家庭有繁衍後代的能力。
賈碧園頃刻間噤聲,安靜的像隻鹌鹑。
“錢已經交了,高中三年的,你難道要鬧到校長辦公室嗎?”
劉殊沒有給劉丈泉反擊的機會。
“你要是敢去,我可以不嫌麻煩的把你腿打折,班也不用上了,一起待在這個惡臭的房子裡苟活吧,總能解脫的。”
劉丈泉看樣子被氣得不輕,“你敢!”
“我敢嗎。”
劉殊自然的繞過發呆的賈碧園,把掉在地上的菜刀提了起來,俯視看着面前的父親。
“試試就知道了。”
劉殊不知道自己的内心,他敢或不敢,他現在每次打架都有劉丈泉的影子,這個腐敗的基因通過血脈在存活。
劉殊想放幹自己的血,但那又有什麼用呢,每一寸皮膚、每一縷青絲、每一流目光,都是眼前這兩個人賦予給他的,就算把自己活剝生吞,那都不過是贖罪。
他把已經癡傻的母親撈起帶回房間,看着一身廉價西裝的父親在沙發上搓臉,無數次厲罵天道不公,不明白憑什麼給自己這種劇本。
無助的望着原本拿膠帶粘合上的門,現在大開,玩偶都被撕扯開,棉花散落滿地,佝偻着脊背捧着它們重新塞進玩偶套裡,取出抽屜最裡面的針線開始縫補。
第七次針尖紮到手後,劉殊放棄了,麻木的把它們全部小心翼翼放到紅藍相間的超大号塑料袋裡,在劉丈泉施壓的眼神下疲倦不堪的踏出家門。
艾封兒這個點應該回來了吧,她以前縫過衣服。
剛回到出租屋的艾封兒看到劉殊先是一愣,在看到對方一臉黑線的表情後明白了什麼,隻是接過被裝的滿滿當當的塑料袋。
“要不要喝點水,吃點東西?”艾封兒有些擔心他的身體吃不消,“或者我把冷渾猶喊過來?”
“都不用,我有點困了。”劉殊想靠睡覺逃避。
艾封兒拿他沒辦法,隻好給劉殊遞了毛毯,自己在一邊搗鼓手機一邊穿針線,雖說也被紮了幾下,但比劉殊手藝好了很多,手法也更穩。
這一夢劉殊睡得很不踏實,額頭冒出了些細汗,具體内容在醒來後已經記不清了,人的大腦會自動屏蔽過于痛苦的事情,估計夢裡他過得也不好。
縫娃娃不是很難的事,技巧掌握了上手很快,一下午的時間艾封兒就完成了工作量,順便把自己被弄髒的衣服也給洗了,劉殊就那麼倚靠在門邊看着重啟大腦。
“你這是被菜汁弄髒的吧?”劉殊的表情有些嚴肅。
“别人不小心潑身上的,沒事。”艾封兒安撫他。
“都給你潑成紮染了。”劉殊不吃她這套,很鐵面無私的形容出來。
親戚家的女兒格外讨厭艾封兒,偏偏又被家裡恃寵而驕,從初中開始就不斷對她實行孤立,覺得對方吃他們家的,住他們家的,簡直就像個寄生蟲,在背後故意造謠引起衆怒。
“以後不會有來往了,今年是最後一次。”艾封兒再三朝劉殊保證,她也怕這個弟弟幹出什麼事來,“回去吧,劉殊。”
“嗯。”
他做到了艾封兒的話。
又在那個鎖不上門的房間裡盯着鏡子。
看到了比夏天還要瘦的自己。
凋謝的身軀封印在塑料袋的玩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