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它沒有安靜下來,與之相反,光線閃爍得更加頻繁,房間内的溫度已經降到不得不穿上外套的程度。
“你可真生氣,是我冒犯到你了嗎?那我向你道歉,對不——”
話音未落,視野死角裡的書桌上飄起一根鉛筆,直沖着瑪琳飛去。她直覺地轉過頭,但也正是這敏銳讓鉛筆正好插入右眼中。
雙手握緊,卻抓不住那轉瞬即逝的安全感,也抵擋不住近在咫尺的傷害。一陣錐心的痛楚從她的右眼處爆發,迅速席卷全身,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那刻扭曲變形。瑪琳緊緊捂住受傷的眼部,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眼淚與鮮血滴落在手心,痛苦和恐懼交織的聲音在房間裡回蕩。
四周的光線似乎都黯淡了下來,世界被籠罩在朦胧的灰色之中。她在驚懼與無助間徘徊,而周圍仿佛都被按下暫停鍵:所有的聲音、動作,都被這一瞬凍結,隻留下心跳的回響,在空曠中漸漸放大,成為唯一的旋律。
可瑪琳尚未失去理智。
在因疼痛感到驚慌的那一瞬間,她懷中失去了人偶的重量。沒有時間再給她浪費下去。右眼插着鉛筆的瑪琳迅速站起身,跑出敞開的房門,并在兩米開外的地方發現了安娜貝兒。
她想:“我需要阻止它逃走。”
安娜貝兒當然不是普通的人偶,普通的人偶哪裡會渾身冒着黑氣飛在走廊裡?
瑪琳也不是正常的人類,正常的人類哪裡會一邊七竅流血,一邊有數十根不同的胳膊從她的影子裡鑽出來,将逃跑的人偶鉗制在地上?
鮮紅的血液自雙眼、鼻腔、耳蝸及唇齒間流淌出,在冰冷的地面上繪出一朵朵紅玫瑰。然而,她對此視若無睹,步伐堅定地邁向無法動彈的人偶,毫不費力地拽起它,拖回卧房内,不忘關緊房門。
“為什麼要離開我?為什麼要傷害我?明明我那麼愛你……”掉着血淚,潮水般洶湧的悲痛重擊了她,讓她幾乎直不起身。心髒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緊緊攥住,難以呼吸。
“這是你逼我的。”她喃喃道。
瑪琳拿出抽屜中早就備好的刻刀,對準安娜貝兒的臉。
哐!
刻刀與陶瓷人偶的臉部相撞,發出沉悶又驚心的聲響。精緻的陶土表面瞬間裂開幾道細微的紋路,宛如皮膚上驟然顯現的傷痕。
哐!哐!
血和淚滴在人偶的華服上擴散,如同暢通無阻的病毒侵蝕着生命。安娜貝兒開始劇烈地抖動,一股黑色的影子掙紮着要脫出這具即将把它拖入死亡的軀殼,但有幾雙手死死地抓着它。
瑪琳渙散的注意力集中在其中一個戴着紫色手套的,蒼白的手臂上,想起那熟悉的感覺從何而來:是小醜的胳膊,斷面光滑,還能看見白色的骨頭顯露着。
哐!哐!哐!
整個房間猛然間顫抖起來,天花闆上的吊燈閃耀出令人目眩的強光。洶湧的氣流自地面猛然升起,使得一本沉重的硬皮書失控地撞向她的頭部。但即便如此,她手中的動作仍未有片刻停滞。
凄厲的尖叫陡然在耳邊炸裂,猶如一頭巨獸在瀕死之際發出不甘的咆哮。頭頂上方隐約傳來細微卻密集的電流嗤響。
“我就知道這行不通,我就知道你——他們不會愛我!這從來都沒有那麼簡單,我一直都不擅長——”
瑪琳突然崩潰地大喊大叫,刻刀砸下最後一擊。
哐!
安娜貝兒安靜了。随即,吊燈爆發出耀眼的光芒,最後化作一片璀璨的火花雨落下,房間歸入黑暗之中。
“我一直都不擅長處理這種東西。這就是為什麼父親和母親不愛我,這就是為什麼沒人愛我。”
她的語氣恢複了平靜。
我果然沒有遺傳到藝術細胞,看看我把它弄成什麼樣子了!我明明很喜歡它的。瑪琳遺憾地心想着,咽下嘴中的辣味碳酸飲料——那個邪靈,喉嚨中傳來輕微的痛感。
臉好痛,頭好暈。我剛剛在做什麼?
她擡起頭,那名沒有面龐的、吊着的女人再次出現了。安娜貝兒現在和她一樣沒有臉,多好笑!于是她便笑了,舉起人偶面向女人,“你覺得好看嗎?”
回複她的隻有卧室門口響起的敲門聲。
“瑪琳?你還好嗎?”
布魯斯的聲音。
“我很擔心你,監控攝像頭突然失去了信号。如果你沒事——”
門扉從内部開啟,布魯斯的手指還未來得及完全旋動鑰匙便順勢将其抽出。擡起腦袋,他的目光撞上了瑪琳的臉龐——那是張布滿鮮血的臉,而她钴藍色的雙眸蒙着一層水汽。
“安娜貝兒不太乖。”
她半垂着眼,以一種近乎撒嬌,又明顯帶着委屈的語調輕聲說道。緩緩舉起那隻拿着人偶的手,人偶的面部赫然是個怪異而不規則的空洞。另一隻手則緊握着一把鋒利的刻刀,和一支被血染紅的鉛筆。